如果世界是一把枷锁,那活着就成了永恒的刑期。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我正在被怪物追杀。
我蜷缩在一处残骸下,极力平复着呼吸,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肺部,吸入着雾行区特有的、带着铁锈腥味的冰冷空气。
眼前破败的建筑骨架如同巨兽的骸骨,混凝土和钢铁就像被黑雾消化一般呈现着融化状。
这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只有种永恒的、病态般的“黑色雾霾”。
我为何身处于此——就为了背上这个“昏迷”的少女
真是惊人的容貌啊,她拥有着一种迷幻的、非人般的完美,月色的长发仿佛绸缎一般泛着亮光,雪白的双手搭在我的胸前,凝脂般的肌肤与我紧紧贴合。
看着她那沾满尘埃,却仍泛着绸缎般光泽的月色长发,那不似活物的肌肤,每一处都超越了自然造物的极限。即便在死神之镰的追杀下,这非人的美丽依旧令人心悸。
是的,一个机器人,一具来自旧时代的珍贵“遗产”,它(她?)是我才从废墟挖掘出的战利品,也是我这次拾荒唯一的收获。
追着我紧紧不放的怪物叫[徘徊者],头部被黑雾笼罩,臂长极长,五指异化成利刃,没有理智,是最常见的品种。麻烦在于它们没有痛觉,不知恐惧,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杀戮机器。虽然是最弱的死神之镰,但这也不是我这种才入行的拾荒者能解决的。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顺着我的脊柱爬升,这是黑雾浓度正在急剧升高的生理预警。不能再等了。
我回想着公会教的[探知]技能,单膝跪地,我将手掌按在冰冷的地面。闭上眼感受体内黑雾的流动。随着呼吸的起伏,意志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中,顾不上那侵蚀心智的寒意,我引导着黑雾从掌心蔓延,“东北方向,25米,三只,就在拐角……妈的,退路被堵死了,看来只能赌一把了,拼了!”。
该走了,我毫不犹豫地起身,将她紧紧贴合在背上,用一段韧性极强的复合纤维带迅速将她和我捆紧。她覆盖着仿生皮肤下颌无意间磕在我的肩膀上,传来阵阵钝疼,提醒着我不能死在这里。
怪物发现我了,在我身形出现在它们视野的一瞬间,背后便传来嘶吼声、尖啸声,混合成一片,那三只徘徊者都被彻底激怒了,汇聚成一股死亡的洪流,紧追不舍。
死亡的脚步声已至。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擦着我的耳廓飞过,狠狠钉在前面的混凝土柱上。那是一截扭曲的、被黑雾侵蚀的钢筋。
我猛地扑倒在地,背上的重量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碎石和尘土溅了我一脸。我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拐进墙角,冲向另一条堆满碎石的道路。
三个“徘徊者”如同鬼魅般从浓雾中显形。它们扭曲的下肢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高速移动,宽刃般的手臂刮擦着地面和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看不见眼睛的头颅上,那团翻滚的黑雾死死地锁定了我。
我拼命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背后的她随着我的动作剧烈地颠簸着,硌的生疼。
背后一股寒意袭来。
卧倒!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的向前一个跃翻滚。
咻的一声,徘徊者的利爪呼啸着刮过我的耳畔。它已经贴到我的身边,刚才的攻击让它身形一缓。
完了吗?不!
我咬紧牙关,借着前扑的力快速起身,随即榨出体内最后一丝与黑雾共鸣的力量,不是攻击,而是如同墨鱼喷吐墨汁般,将浓郁的黑雾猛地向身后一甩!
瞬间,浓郁的黑雾隔绝了徘徊者的视线,也掩盖了我的行踪。我庆幸之余,脚步没有半分停息。
这招纯粹是虚张声势,但对这些只凭本能行事的怪物居然奏效了,很少有拾荒者在这个距离接敌还能存活。它们的追击明显出现了一丝混乱和迟疑,似乎不明白眼前的敌人为何突然消失不见。
徒手在废墟间逃亡的滋味,我受够了。此刻,哪怕有一根最基础的撬棍,都能成为我与死亡之间的屏障。这次若能活着回去,我发誓,绝不再让自己的生命如此赤裸。
近了,坚硬高墙的轮廓终于在浓雾中显现,诡异的黑雾可以隔绝一切无线信号,我拉响手里的信号弹提前通知守卫者们,在这个距离,高墙上的人可以远远的看见信号弹的亮光。
“哗啦啦——”
上空传来呼啸的风声。一道狭长的阴影破开雾障,如同倾泻的瀑布般迅速垂落——正是那道熟悉的复合结构收缩梯。
它的上部分是厚重的黑色软梯,此刻正被墙内的机械装置飞速释放。而在末端,连接着短短几节提供着力点的刚性金属梯级。
太慢了!
身后徘徊者利爪刮擦地面的声音已近在耳畔。
在末端的硬质梯级即将掠过我头顶的一瞬,我看准时机猛地跃起!
“砰!”
我的双臂精准地穿过了最下方硬质梯级的空隙,胸膛重重撞在冰冷的横杆上,双手死死抓住了那冰冷的、磨砂质感的梯级。几乎在同时,背上的重量猛地向下一坠,但一股更强的力量从上方传来——梯子顶部连接的自动安全网罩瞬间绷紧,承住了绝大部分重量,将我牢牢网住。
脚下,徘徊者尖锐的指甲堪堪掠过空气。
下一秒,我按下了上升的开关。软梯飞速回收,带着网罩中的我急速上升,将徘徊者不甘的嘶吼与那片死亡之雾,一同踩在脚下。
—————————————[世界的分隔线]—————————————
湖岭镇,是悬挂在高墙上的奇迹之城,也是拾荒者为数不多的进入雾行区前最后的补给站。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金属锈蚀、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黑雾的冰冷腥气。
镇子喧嚣杂乱,有破旧的机械躯体在劳作赚取能源,也有形色各异的[雾行者]匆匆路过,人们在这里交易着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金属零件、情报和能源,这也是湖岭镇存在的最大的意义。
在这里,雾行者是唯一以血肉之躯行走的人。除此之外,目之所及皆是居民借由诺亚操控的机械躯壳,它们构成的喧嚣人潮中,弥漫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与电流杂音的叫卖。
我也是雾行者的一员,属于专门在雾行区寻找资源的拾荒者,融进了人流当中。
我背着她,上面盖着防尘布,走进了老鲍伯的维修店。店里堆满了废弃的机械肢体和看不懂的电路板,像个金属尸骸的巢穴。
“鲍伯。”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期很少与人真实对话的结果。
一个半人高的、蜘蛛形态的维修机器人转了过来,头部闪烁的摄像头对准了我。机器蜘蛛身上的喇叭传出了老鲍勃的声音。
“小子,回来了?这次又淘到什么垃圾?”
“好东西。”我掀开防尘布,把她放在桌子上,用复合纤维固定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性外形的仿生机器人,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它的外观与墙内人们使用的粗糙机械躯体截然不同,线条流畅,材质是一种罕见的复合型仿真皮肤,尽管布满污渍,依旧能看出其工艺的精良与旧时代的科技余晖。它像是在某场灾难中被精心保存下来的遗产。
老鲍伯的蜘蛛机器人凑近,机械臂伸出探测仪扫描着。
“嘶……这玩意儿…灾变前可是天价货。你在哪儿找到的?”
“7号废墟的一个地下仓库。胶囊舱还没完全失效。”
“完整度很高…能源核心好像只是休眠了…”老鲍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修好了能卖个大价钱,山一样高的能量币,够你用上好一阵子了。让我看看……”
蜘蛛机器人的机械臂接上电源线,试探性地连接上她颈后的接口。
一瞬间,维修店里昏暗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蜘蛛机器人像被电击一样弹开了连接,冒出一缕青烟。
“见鬼!什么防护系统……”老鲍伯的骂声从扬声器里传出。
但就在下一刻,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的胸腔内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复苏般的“嗡”声。
眼部的位置,修长的睫毛动了动,……她睁开了眼,那片湛蓝深邃的瞳孔,如同在海底冰封千年的宝石初次融化。
她微微偏过头,眨了一下眼,视线没有任何焦点地、茫然地看向站在一旁,呼吸几乎停滞的我。
空气中,只剩下旧时代机器低沉的嗡鸣,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新生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