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着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在废墟间穿行,绝非易事。每走一步,脚下的碎石都似乎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月沉默地跟在我身侧,背上背着我的背囊,另一只手提着那个伤者的东西,步履依旧轻盈,仿佛身上的负重不存在。她那件过于宽大的、属于我的外套下摆,在死寂的风中轻轻晃动,成了这片灰色天地里唯一带着生机的韵律。
出乎意料,返程的路比来时安静得多。或许是月的预警系统依旧在高效运转,带领我们避开了所有潜在的危险区域;又或者,仅仅是运气。当我们再次看到湖岭镇那高耸的、如同巨人脊梁般横亘于视野中的坚墙时,我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我放下伤者,从他的包里和我的身上里分别摸出那把一次性信号枪。对着那片翻滚的黑雾上空,先后扣动扳机。
“咻——咻——”
两道刺眼的红色光焰拖着尾迹,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短暂地照亮了下方的深渊。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上空很快传来熟悉的机械运转声和破风声。两道狭长的复合结构收缩梯如同等待已久的巨蟒,破开雾障,垂落而下。
我迅速将昏迷的伤者用梯子末端的自动安全网罩固定好,确认牢固后,把自己固定在另一边。我看向月,示意她使用另一个。她点点头,灵巧地攀上另一把梯子,即使提着不少东西,动作依旧稳定得如同精密仪器。
上升的过程比下降更让人心悸。脚下的黑雾越来越远,风中夹杂着梯子咔咔的碰撞声。当我的双手再次接触到墙顶平台那冰冷、粗糙的地面时,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涌了上来。我们回来了。
一名陌生的女性守卫者站在那里。她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扫了一眼网罩里的伤者,又看了看从另一把梯子上轻盈跃下的月,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队医!”她朝墙内方向喊了一嗓子,声音粗粝。很快,两个穿着同样制式护甲、但臂膀上多了一个简陋红十字标志的人跑了过来,用担架抬走了伤者。
“他的东西呢?”女性守卫者看向我。
我向月示意,她随即将那个工具袋递到我手中。我转手交给了守卫者。
守卫者接过,掂量了一下,目光在我和月之间扫了个来回。"铭牌登记一下就可以走了。结果去拾荒者公会问。"
没有感谢,也没有过多的盘问,这就是墙上的规矩。完成登记后,我拉了拉背囊,和月一起离开了这个充满风啸和金属冰冷的平台。
我们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转向了老鲍伯的维修店。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铁门,熟悉的金属锈蚀和机油味扑面而来。
老鲍伯的那台蜘蛛形态维修体正趴在一堆废弃电路板上,听到动静,头部的摄像头转了过来,聚焦在我们身上,尤其是在月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小子,又来了?这次……”他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带着惯有的沙哑,但话说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摄像头的光圈收缩了一下,视线在我脸上停顿片刻,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有事?"
“出点货。”我将背囊放下,取出那个白色塑料药箱,打开,露出里面密封完好的药品。“除了留一次急救的量,其他都出。”
蜘蛛机器人凑近,机械臂上的探测仪发出微弱的红光,扫描着药品。“嘶……好东西。湖岭镇面上可没几个店吃得下,也出不起价。”
他的一条机械节肢灵活地转动,指向了地面。“得去下面。”
他从杂物堆里翻出一块边缘焦黑的薄金属片,用激光笔在上面烧蚀出一幅简陋的路线图。“按这个走。找[三明治万事屋],提我的名字。”
……
沿着老鲍伯地图的指引,我们走向镇子的最下层。这里的景象与中层截然不同。如果说中层是混乱中带着一丝秩序和生机,这里就是被秩序彻底遗忘的角落。巨大的承重钢梁裸露在外,锈迹斑斑,上面搭建的棚户如同附生的霉菌,层层叠叠,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能源燃烧的刺鼻味、积水的恶臭,以及一种……绝望的沉寂。形形色色的机械躯壳在外活动,但它们大多更加破旧、残缺,动作也显得更加迟滞、麻木。诺亚那冰冷的监控探头在这里也变得稀疏,仿佛连最高意志也放弃了这片区域。
在这里,我和月的组合显得格格不入。一个穿着标准拾荒者服装的男人,带着一个容貌完美、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女性,我们像是误入阴暗巢穴的猎物,吸引了无数道或好奇、或贪婪、或警惕的视线。我下意识地侧身,将月稍稍挡在身后。
按照地图,我们在一扇毫不起眼、几乎与周围锈蚀墙面融为一体的金属门前停下。我敲了敲门,门上一个小滑板无声拉开,一双冰冷的电子眼在后面打量着我们。
“老鲍伯介绍来的。”我压低声音。
电子眼闪烁了一下,滑板关上。几秒后,门内传来沉重的插销滑动声,门开了缝隙。一个体型庞大、外壳上满是划痕和焊接痕迹的武装机械躯壳示意我们进去。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昏暗与污浊。穿过一条短暂向下的坡道,眼前是另一番天地——一个利用巨大管道内部空间改造出的、灯火通明的秘密集市。空气中混杂着润滑油、消毒水和某种未知的刺鼻气味。
摊位沿着弧形的管壁排列,上面陈列的东西让我瞳孔微缩:造型狰狞、明显超出民用标准的能量武器;闪烁着金属光泽、结构狂野的非法义肢;印着旧时代商标、仅供墙内大人物享用的密封罐头;以及最后的,只有雾行者才能使用的黑雾侧武器……这里的人大多裹着厚厚的、能掩盖身形和面容的斗篷。
像我和月这样几乎以真面目示人的,简直是异类中的异类。
"雾行者..."有人窃窃私语,机械躯壳下意识地让开道路。在这下层区域,敢以真身行走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是走投无路的亡命徒,要么就是能驾驭黑雾的雾行者。
但那些贪婪的视线,始终黏在月的身上。她完美的仿生外表与这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颗明珠坠入泥潭。
我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斗篷和破损躯壳下的视线,它们像黏稠的油污一样附着在月的身上。果然,在离那扇绘着三明治标志的合金门仅几步之遥时,三道改装过战斗义肢的身影最终还是堵死了去路。他们刻意避开了我的视线,所有感官镜头都贪婪地锁定在月身上——一个在此地,看似无人保护的“珍宝”。
“我们不想招惹雾行者。”为首的躯壳发出失真的电子音,三只光学镜头却死死锁定着月,“但把这个机器人留下,那些老爷肯定会喜欢的。”
月突然向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我心头一紧,将她拽回身后:“别乱动。”同时手里握紧撬棍,黑雾在体内流转。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时,合金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慵懒的女声传来,“我店门口成了拐卖人口的地方?”
走出来的女人身着一袭黑色露背礼裙,丝绸面料在管道灯光下流淌着乌金般的光泽。高开衩的裙摆下,修长的腿若隐若现。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部裸露的肌肤上,一道暗红色的印记正缓缓蠕动,仿佛活物。
“紫焰女士!”三个混混的机械关节发出僵硬的摩擦声,”我们只是...”
“只是觉得我的客人好欺负?”紫焰微微挑眉,目光扫过那些仍不死心地盯着月的电子眼,”还是觉得我[三明治万事屋]的招牌不够亮了?”
...混混们的机械关节发出一阵僵硬的摩擦声,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仓皇退散。
紫焰甚至没有看他们的背影,只是随意地抬手,用指尖轻轻抚过耳后。我注意到,她手腕上,似乎也有一小片与背上同源的、蠕动着的暗红色纹路。
随后,她的视线才真正落在我们身上...
“老鲍伯介绍的?”她侧身让开通路,”进来吧。你这小女友太惹眼了,在这里,太惹眼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仿佛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