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另一边的亚伦,忽然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他猛地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紧紧盯住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手重新按上了剑柄。
远处的狼嚎声,不知何时,竟然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死寂。连风都仿佛停滞,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了?”少女察觉到他的异常,紧张地问道,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亚伦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短剑已然出鞘半寸,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边缘。那些原本闪烁不定的幽绿光点,此刻全都消失了,但一种更加冰冷的、仿佛被更可怕的东西窥视的感觉,却弥漫在空气中。
“不对劲。”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高度的警惕,“狼不会这么轻易放弃……除非有东西让它们觉得更危险。”
他的话让少女的心脏骤然收紧。比狼群更危险的东西?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
就在这时,营地左侧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狼爪踏地的窸窣声。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粘腻感,像是有什么湿滑沉重的东西在落叶上拖行。
亚伦猛地转向那个方向,将短剑完全抽了出来,调整了呼吸,少女感觉到似乎有什么能量在他身上流动。亚伦身体微躬,做出了迎战的姿态。他的表情严肃,并没有恐慌。
突然,几道黑影以惊人的速度从黑暗中射出,直扑亚伦!那并非狼,它的形态更加怪异,像是一团扭曲的、由阴影和腐烂植被构成的集合体,只能隐约看到一对闪烁着浑浊黄光的眼睛和一张裂开的、滴淌着粘液的巨口。
亚伦反应极快,低喝一声,侧身闪避的同时,短剑带着破风声狠狠劈下!
“锵!”
剑刃仿佛砍中了坚韧的树皮,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怪物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叫,被劈中的部位冒起一丝黑烟,但它似乎并未受到重创,反而更加狂暴地挥舞着如同触须般的肢体缠向亚伦。
更多的窸窣声从四周响起,黑暗中,又浮现出好几对同样浑浊的黄光。
“待在火边!别让火灭了”亚伦头也不回地吼道,他的声音依旧稳定,但语速加快,显露出压力。他挥剑格开一次攻击,脚步灵活地移动,试图将最先出现的怪物挡在篝火范围之外。
但怪物的数量超出了预估。另一头怪物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靠近,目标直指篝火旁无法快速移动的她!那充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浑浊的黄眼里只有纯粹的贪婪和恶意。
她惊恐地向后缩去,脚踝传来一阵剧痛,让她无法有效躲闪。眼看那粘腻的、布满污秽的触须就要碰到她
“找死!”亚伦瞥见这一幕,骂了一句。他猛地将手中的短剑朝着攻击她的怪物投掷过去!短剑精准地钉入了那怪物的身体,让其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动作一滞。
但这也让亚伦自己空门大开。最初那头怪物抓住机会,一条有力的触须狠狠抽打在他的背上。
“呃!”亚伦闷哼一声,向前踉跄了几步,背上火辣辣地疼。
情况急转直下。亚伦失去了主要武器,还要同时面对不止一头未知怪物的围攻,并且还要分心保护一个行动不便的人。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动作虽然依旧迅猛,但显然陷入了极大的被动。篝火提供的保护圈正在被压缩。
又一头怪物试图绕过亚伦,从侧面扑向她。亚伦奋力想回援,却被另一头死死缠住。
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看着那狰狞的怪物逼近,看着亚伦陷入苦战,看着那跳跃的篝火——火焰?
一个模糊的、本能的念头在她空白的脑海中闪过。就像在溪边喝水一样自然,就像……是本能一样。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是朝向怪物,而是朝向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她的眼中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茫然的蓝色,仿佛在凝视着某种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只是……想要那火……更旺一些。想要它驱散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冰冷,烧毁这些可怕的怪物
亚伦正艰难地格挡着攻击,试图找回节奏。他瞥见她伸出手,朝向火堆,那动作古怪而徒劳。他刚想吼她“别做傻事…”
异变陡生。
少女的手臂泛着红光,并流向火堆,那堆原本正常燃烧的橘红色篝火,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力量,猛地向内一缩,随即轰然爆发!
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色彩,将这片林地震得如同白昼!恐怖的热浪如同实质般向外狂涌,将地面的落叶和尘土尽数吹飞!
亚伦被强光刺得瞬间失明,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在眼前,连连后退,心脏几乎停跳。那是什么?!
白光的核心,一团人头大小、凝聚的白色火球,脱离了篝火,周围的空气被烧得扭曲,在少女控制下,精准地撞上了那头正扑向她的怪物!
没有爆炸,没有声音,只有一瞬间极致的寂静。
紧接着,那只被白色火球击中的魔牛,一切都被瞬间汽化、湮灭。那头怪物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彻底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一片扭曲焦黑的痕迹和一股烧焦的恶臭。
白色火球余势未减,散逸的火焰如同活物般溅射开来,触碰到另外两头怪物。它们像是被泼上了烈油,瞬间被点燃,发出凄厉到不似生物能发出的惨嚎,疯狂地扭动翻滚,却根本无法扑灭那附骨之疽般的白色火焰,短短几秒内就被烧成了焦炭。
剩余的一两头怪物,似乎被这火焰彻底吓破了胆,发出惊恐的吱吱声,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森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白光迅速消退,只剩下那堆篝火还在燃烧,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营地边缘那几处恐怖的焦痕,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浓烈焦臭,却昭示着刚才发生的恐怖事实。
亚伦缓缓放下手臂,他的视力逐渐恢复,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浑身僵硬。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依旧保持着伸手姿态的女孩,又看了看那片毁灭的痕迹。
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震惊、难以置信、深深的忌惮……更多的是一种面对强大力量时的、本能的警惕和审视,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发白,但没有后退,也没有拔出备用的武器。
篝火旁,她茫然地放下了手,似乎也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看着那片焦黑的地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同样的困惑和一丝……虚弱。
刚才那一下,似乎抽空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亚伦注意到了她的状态。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的震惊缓缓收敛,重新变回那种惯常的、略带烦躁的严肃。
他没有立刻追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过度激烈的反应。他只是迈步走过去,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黑暗,确认威胁暂时解除,然后才走到她面前。
他蹲下身,目光首先落在她肿胀的脚踝上,检查了一下包扎的布条是否在刚才的混乱中松动。确认无碍后,他才抬起眼,看着她的脸。
“刚才是怎么回事,你还有这能力?”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但没有怒吼,也没有质问,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试图弄清情况的询问。
她摇了摇头,眼神依旧茫然。“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她的声音微弱,带着疲惫。
亚伦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是在判断她话的真伪。他看到她脸上那不似作伪的困惑和虚弱,眉头紧紧锁起。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回火堆旁,添了几根柴火,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驱散那些残留的寒意和恐惧。然后,他拿起之前没吃完的、已经有些凉了的兔肉,重新烤热。
他撕下更大的一块肉,走到她身边,递给她。
“吃了。”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些之前的尖锐,“你需要恢复力气。”
他看着她接过肉,小口地吃起来,才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听着,不管刚才那是什么,在你搞明白之前,除非要死了,绝对不准再用。明白吗?”
他的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这种东西……会引来更大的麻烦。比狼群,比那些黑漆漆的怪物,麻烦得多。”
他没有详细解释是什么麻烦,但他眼神里的凝重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深刻认知和戒备。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慢慢地咀嚼着食物,仿佛还在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他话语中的警告。
亚伦也不再说话,他回到火堆另一边坐下,拿起一块皮料,开始默默地擦拭他那柄找回的短剑。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仿佛想通过这熟悉的流程来平复内心的波澜。
篝火继续燃烧着,噼啪作响。危机似乎暂时过去,但一种新的、更加复杂的紧张感,弥漫在两人之间。他知道,自己捡回来的这个“麻烦”,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但他并没有抛弃她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他瞥了一眼她那副虚弱茫然、对自身力量毫无所觉的样子,烦躁地啧了一声,低头继续擦他的剑。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