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妻帝国历二年,六月五号。
意识是被光硬生生拽醒的。
不是从窗缝渗入的、抚慰人心的柔光,而是某种更具“重量”的存在——沉甸甸,温吞吞,如同一块灼热的暖玉压在眼皮上,穿透力极强,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整个身体轻飘飘的,被包裹在某种温暖而柔软的介质里,仿佛漂浮在温水之中。舒适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思考的本能,连“我是谁”这样的核心问题,都显得遥远而无关紧要。
……思考?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像一尾狡猾的泥鳅,在意识的边缘地带一闪而过,没留下任何痕迹。这模糊的不安尚未来得及凝聚成形,托举着身体的暖意便猛地一震,如同失衡的摇篮!
下一秒,温柔的包裹感骤然消失,刺骨的寒意如同万千根冰针,瞬间刺透毫无防备的皮肤,带来一阵剧烈的战栗。这冰冷的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在宣告一个轮回的终结,或是开始。
然而,寒冷很快被更凶暴的感觉彻底覆盖——窒息。
肺部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揉成一团,无论怎样努力,都吸不进维系生存所必需的那一口气。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啸,抗议着缺氧的痛苦。剧痛来得如此猛烈,刚刚萌芽的理智如同脆弱的琉璃,应声碎裂。我只能凭借生物最原始的本能,在这具完全不听使唤的、陌生而弱小的身躯里徒劳挣扎,体验着意识被一点点碾碎、剥离的极致折磨。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就在完全沉入黑暗的前一瞬,这具身体却先一步挣脱了某种束缚,喉间肌肉自行挛缩,爆发出了一声响亮而稚嫩的——
“哇!”
我勉强调动起最后一点微弱的“信号”,向上瞥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蒙的、类似天空的底色。整个视野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晃动的水波,又像是戴上了一副度数高得离谱、还带着严重散光的眼镜,所有景物都扭曲、模糊,色彩混沌地晕染在一起,无法分辨。即便我此刻的意识近乎空白,一股源于未知的恐慌,依旧紧紧地攫住了我。
……
【三年后】
仿佛一台宕机许久的老旧电脑被强行启动,我这团好不容易重新拼凑出一点“自我”轮廓的意识,刚一上线,就被海啸般汹涌而来的混乱信息包彻底冲垮了。
我是谁?我在哪?现在……是什么情况?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思维的锅子里翻滚、炸裂,却得不到任何答案。意识核心极不稳定,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光芒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再次陷入黑暗。就在强制断线的警报再次拉响的前一刻,一段无比清晰的记忆猛地跳了出来——那是婴儿声嘶力竭的啼哭。
“哇——!”
没来由地,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瞬间涌上,脸颊一阵莫名的发烫。
……太丢人了。
不是,等等!婴儿因为不适而啼哭,不是最天经地义的本能反应吗?一个理论上应该被精心呵护、捧在手心喂奶的小豆丁,用哭声表达需求,有什么可耻的?这突如其来的羞耻感,其逻辑基础究竟在哪里?
理性无法解释这份突如其来的尴尬,带着这份莫名的、源于“前世”某种矜持的羞耻,我的意识再次不堪重负,一头栽进无意识的深海,将这段堪称“黑历史”的记忆暂时封存、压制。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意识状态依旧时好时坏,连接稳定性堪比一台信号极差的破旧收音机,充斥着杂音与断续。但得益于这断断续续的“在线时长”,我终于能够开始尝试搜集信息,分析自己身处的诡异现状。
我努力检索着在之前的记忆的最后一个。画面定格了——是手持短刀刺向腹部的瞬间。即便提前吞服了自制的止痛药,那瞬间爆发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剧痛,依旧在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再往后……便是彻底的失去意识,无任何有效记忆。
那么,再次拥有感知后,看到的陌生天花板,以及那个穿着风格古朴、动作轻柔地为我擦拭嘴角的人……是护士吗?如果是在现代医院的急救中心,那么“被人发现后被抢救”这个解释,似乎能勉强说通。视线模糊也可以归咎于重伤后的生理机能紊乱。
然而,当我的视觉模块终于完成对焦,能够清晰捕捉周围环境时,不祥的预感瞬间攀升至顶峰。
光线来源似乎是墙壁上挂着的、造型古典的灯具,火苗在其中摇曳,映照出几位身着统一制式紫色长袍的年轻女性。她们面容姣好,气质温和,但……这身打扮绝非现代护士服。环顾四周,房间内的陈设虽然干净整洁,甚至可以说是崭新,但其整体风格,却透着一股浓重的、只在老电影或历史资料中见过的、有点像是近代时期的韵味。
我的目光如同雷达般快速扫过每一个角落,心脏一点点沉了下去: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哪怕是一个最简单的电子闹钟,一个会发光的LED指示灯呢?统统没有!
这怎么可能?!现在明明是公元2025年!一个数字信息无处不在的时代!眼前这仿佛时空断层般的景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不幸卷入了某个制作经费爆炸、细节考究到变态的大型历史正剧拍摄现场?动用如此逼真的实景,还找来了这么多气质贴合的角色演员……但,即便如此,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最后的记忆是在切腹,总不至于剖腹产……不对,这联想太离谱了!
“小林乖,来,啊——”
一个极其温柔的年轻女声,毫无预兆地切入了我混乱的头脑风暴。紧接着,一只白皙的手捏着一柄小汤匙,递到了我的眼前。勺子里,是某种被炖煮得稀烂、呈现出暗淡绿色的糊状物,散发着极其清淡的、属于植物的气味。
“小林?小林?”见我没有立刻回应,那声音放得更软,如同在哄慰小动物。同时,带着一丝微凉触感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我的脸颊皮肤,“乖,张开嘴巴,啊——小林最听话了。”
现状依旧是一团纠缠不清的乱码,巨大的疑问如同不断增殖的藤蔓,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核心勒得窒息。我下意识地凝视着那勺越来越近的绿色糊糊,内心深处的吐槽弹幕依旧在疯狂刷屏:那个被称呼为“小林”的家伙是谁?看起来傻乎乎的,怎么还不吃饭?修女姐姐的手都举酸了……
或许是我持续的怔愣和沉默,终于耗尽了对方的耐心。面前这位紫袍修女,脸上那温柔得体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但递出汤匙的动作却陡然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甚至略带强硬的力道,精准地将冰凉的金属勺缘抵开我的唇齿,把那一勺糊糊送了进来。
“好孩子不能挑食哦。来,再吃一口,啊——”
温热的、口感细腻但味道寡淡到近乎虚无的糊状物,在口腔里缓缓化开。味蕾传递着平淡无奇的信息,然而,就是这口食物被喂入的简单动作,配合着“小林”这个称呼被不断重复,如同烧得滚烫的钥匙,猛地插入了锁孔,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将我竭力维持的、自欺欺人的心理外壳,彻底撬开!
一个荒诞、离奇、却又无比真实、无法辩驳的事实,如同思想钢印般强行植入,瞬间覆盖了我所有的思维进程——
被温柔呼唤“小林”的,是我。
被小心翼翼喂食的,是我。
被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塞进这具柔弱、稚嫩、完全无法自主的幼小身躯里的,就是我本人!
口腔里的蔬菜糊尚未完全咽下,意识的最深处,已然爆开了一句无声的、却足以在颅内引发十二级地震和海啸的终极咆哮——
我靠?!我不是死了吗?!这算什么?转世投胎?而且……还他喵成功了?!
紧接着,一个更具体、更迫在眉睫的问题,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所有的混乱:
等等!如果这是投胎……那我这辈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