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妻帝国历十一年 帝都北之星 帝国军参谋本部
雷禄丰少校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死死锁在眼前这份军功推荐状上。
从道理上说,军官的手枪本就是维持军纪的最终手段。统御部下、严明纪律的重要性,根本无需多言。
但是——
那个画面至今仍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一个身高还不到他胸口的幼小身影,一边高喊着“既然这颗脑袋蠢到会忘记命令,那就切开头盖骨,直接把命令打进脑袋里吧”,一边将抗命的候补生按倒在地,魔法刀已经出鞘。就在教官冲上去制止的瞬间,她确实已经挥刀而下——若不是被及时拦住,那一刀绝对会切下去。
她在前线会是个完美的军官。雷禄丰毫不怀疑这一点。但问题在于,她体内似乎缺少了某种作为“人”应有的感性。对一名需要在战场上厮杀的军人来说,这或许是理想的资质。像她这样天生就适合战争的人实在罕见,各国军队无不是通过严酷的训练,才能将普通人塑造成合格的士兵。
而林雨,她是个“逸才”。正因为负责管理工作,雷禄丰尽管内心抗拒,却再清楚不过:能够毫不犹豫地执行自爆战术、忠实地完成每一个作战任务的人,对军队来说正是最理想的士兵。当然,这其中也潜藏着显而易见的危险。
特别是从部队需要均质化战力的角度来看,她完全是个异类。一旦给予她自主裁量权,她那过于危险的思考模式必将成为隐患。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战争狂。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雷禄丰很清楚自己会是少数派,但他由衷希望上级能重新考虑这次授勋。
报告上写着:她坚持战斗直至援军抵达,英勇奋战到最后一刻,最后被附近的友军步兵部队发现并回收,才勉强保住性命。这当然是值得赞赏的行为,但考虑到她的本质,这反倒成了理所当然的结果。就连她战斗的方式,都完美得如同教科书上推崇的典范——四肢大面积中弹,玫瑰念珠上还发现了牙印。说白了,她在死守要害的同时冷静地争取时间,做出了最合理的战术判断。
正因如此,看完报告的雷禄丰只能抱头苦恼。
她确实危险,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从信赏必罚的原则来看,如此卓越的战绩也不容抹杀——恐怕也不允许被抹杀。
照这个趋势,她很可能被授予象征最高荣誉的“银制前线战斗荣誉铁十字勋章”。北方军大概会将此视为战争初期的最大战功。在初战最关键的时刻化解危机,加上她稻妻军官学校出身的背景,这简直是军方宣传部门梦寐以求的活广告。真实的战绩,完美的英雄故事——为了鼓舞士气,就算她不是真正的英雄,也必须将她塑造成英雄。
但对以公正和忠于职守为荣的雷禄丰而言,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职责与情感的背离。
“一个作为完美兵器被制造出来的孩子……”光是想到这点就让人不寒而栗。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这件兵器只对准敌人。
“那就把你捧成英雄吧。尊重你的战功,认可你的自主权,给你一切所需的支援。我会这么做。所以拜托你——永远留在前线吧。”
可是,将如此巨大的名誉和影响力交给一个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管控”的军人,真的妥当吗?
“……至少,如果能降一等就好了。”
雷禄丰不自觉地喃喃自语。他太清楚“银制前线战斗荣誉铁十字勋章”在军中的分量了。
这是帝国众多勋章中价值最高的荣誉之一。虽然帝国也有许多基于年资和经历的常规勋章,但真正被重视的,还是这种表彰非凡勇气与贡献的战功勋章。
在古代,人们用月桂冠来赞颂勇者;而在现代军队中,这枚铁十字就是最高的礼赞。它授予那些在战场上英勇奋战的士兵,特别是那些将部队从危机中拯救出来的“大天使”。更可怕的是,这枚勋章大多都是追授的——授勋门槛高到需要士兵在绝境中创造奇迹,而创造奇迹的代价,往往就是生命。
只要看看以往授勋者的纪念照就明白了:勋章大多都是放在棺材上的。这个残酷的事实说明了一切。
因此,无论阶级高低,所有银制铁十字勋章的获得者都值得全军敬意。
雷禄丰不得不承认:一想到那个人掌握权力后会做出什么,他就感到脊背发凉。
她太过异常了。他曾推测她是某个走火入魔的机构培养出的“完美军人”,甚至委托情报部的朋友调查了她出身的修道院。结果却一无所获——那是个运作良好、管理完善的正常机构,甚至因为源源不断的捐款而远超平均水准。
这意味着,林雨少尉对军队的忠诚和战斗欲望,既非源于贫困,也不是因为受过虐待而产生的暴力倾向。出于某种直觉,他调阅了她入学时的面试记录。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披着幼女外皮的怪物,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没有其他路可走」。
满怀着对于国家的贡献心与忠诚;理想到让人赞不绝口的军人资质,不松懈的训练与自我锻链的意志。这些全都是值得赞赏的特质。如果是单独具备其中一项,身为管理帝国人力资源的军人,雷禄丰也会感到很高兴吧。
要是有人能兼具这些特质,我们肯定会喜出望外吧。认为这正是军队想要的人才。而如今,将这点具体呈现出来的人就在眼前。讽刺的是,这反倒让雷禄丰少校正视到一项事实,帝国军所追求的人才的极致就单纯只是个怪物,而让他感到恐惧。
他不清楚「没有其他路可走」这句话中蕴含着什么意思。倘若要想一个合理的假说,这难道不是为了将她满溢而出的杀人嗜好升华成合理行为吗?有谁能够断言,她的本质不是与生俱来的战争狂,所以能符合自身嗜好的道路,就只有从军这个选项吗?
有谁能够保证,她不是个看到滴落的鲜血,就会愉悦地轻易投身杀戮之旅的危险人物吗?就算一举一动都是理想的军人风范,但要是综合来看,她要不是个疯子,就是精神异常。
当然,可以理解她不是会神色自若地掀起战争的人。会神智清晰掀起战争的人,不是货真价实的狂人,就是精神已经崩坏的家伙。根据经验法则,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程度的事。但万一那个人是抱持着享受的心情在参与战争,又会是如何呢?
过去曾有耳闻,不论理论还是实践,对杀戮者而言只不过是一种美学。也就是说,大量杀人犯会无法区别自己的理论与实践。当时他还把这视为一种古怪的见解而一笑置之,但如今终于理解了。就算再不情愿,也还是理解了。不论说得再好听,她都是异端,与我们相异的存在。
那个人或许就是所谓的英雄吧。换句话说,就是她有某些地方偏离了正常人。要赞美英雄是不错,但绝对不会教导学生要追寻英雄的脚步。也不能这样教导他们。军官学校是培育人才的机构,可不是催生出狂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