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
面对四皇女的质疑，璐璐米娅非但没有慌张，嘴角还勾成“ω”型。这个问题她，或者说地球里的前人早早就意识到，所以雕版印刷才会被活字印刷取代。
璐璐米娅庆幸起来，幸好雕版印刷被自己放在前面展示。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把雕版印刷当开胃小菜。
“嗯……也是。四皇女殿下说得没错，虽然伊丝特尔教的教义很少修改，但其他科普和故事书经常变化。识字并且买得起书的人都是贵族，他们对书的需求量很少，如果修改几个字就要整版重做，代价太大。”
莱恩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只是爱财不是蠢，当然能看出印刷机的价值。
“不过这个技术很有意思，如果四皇女殿下不感兴趣，我可以出售给别人，把所得交给四皇女殿下还债。”
“我没说要把技术卖给你，别自恋了。”
璐璐米娅嗤笑一声，她让依诺赶紧租下自己，防的就是这一天，如果她的所有权挂在工坊名下，那创造的一切价值都会被莱恩偷走。
她看着莱恩僵硬的表情，得意地说，“我现在是无瑕之圣子依诺的魔导人偶，创造出的所有东西都属于圣子大人，和你没关系。”
如同在回应璐璐米娅的发言，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一位侍从匆匆跑进屋内，告诉辛蕾拉来者是圣子候选依诺。辛蕾拉淡淡点头，允许依诺进屋。
然后，一位与辛蕾拉气质截然相反的少女款款走进屋内，刹那间，圣洁与平和的气质扑面而来，以至于被四皇女冷傲填满的空间被强行挤开，每个人都不受控制地看过去。
依诺依旧是披散着浅蓝色长发，身穿白色教士裙与纯白长靴的打扮，鎏金烫边的教士裙让她看起来极具宗教色彩，侧发上装点的白金色鸢尾花发饰更是令她充满亲和力。
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礼貌与教养，面带微笑的精致容颜有如春日暖阳，将屋内照得透亮。
与另一边身着深红长礼裙，如同沉默的暗月的辛蕾拉处在两个世界。
依诺明显习惯被瞩目的感觉，她直接穿过侍从，来到璐璐米娅身边。
“抱歉，来晚了。枢机那边耽误了太多时间，应该还没结束吧？”
“没有，依诺姐姐来的正是时候。”
与刚才呛莱恩时不同，璐璐米娅换上可爱幼女的气氛，向依诺介绍道。
“这位是四皇女殿下。”
“我是伊丝特尔教会，葛芬教区的圣子候选依诺，久闻四皇女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您果然如世人说的一样美丽。”
“嗯。”四皇女收起折扇，淡淡点头，“辛蕾拉·西恩海姆·阿忒纳斯海姆·雪伦，瑟兰帝国第七皇女，欧恩海姆神圣国第四皇女。”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依诺，深邃红瞳中流露出些微讶异，不过并未多说什么。
依诺微笑着续上话题。
“抱歉打扰你们，我是璐璐米娅的主人，今天的事情我也有知情权，请诸位继续。璐璐米娅，开始吧。”
“嗯，知道了。”
璐璐米娅轻咳一声。
“四皇女殿下刚才指出的缺陷我早已想到解决方案。刚才以整块木板作模版的方法我称为‘雕版印刷’，它确实存在制作繁琐、无法修改的问题。但如果我把模板上的字单独拆开，这个缺陷便得以解决。”
说着，璐璐米娅收回排字台上的木板，转而解下腰间悬挂的布袋，里面装着许多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木块。
这是经过肖恩父子加工的字模，已经达到可以使用的标准。
今早璐璐米娅去验收时，肖恩父子与库珀脸上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其中肖恩还在对库珀做出的雕版做最后整平——也就是伊丝特尔教教义的第一页字数不多，否则库珀根本做不到一下午加一晚上就能雕刻出来。
璐璐米娅按照伊丝特尔教教义第一页的内容，将字模按顺序摆在排字台上。虽说库珀准备的字模数量只够凑出第一页的前几句话，但这对璐璐米娅而言已经足够。
她再次指挥侍从按先前流程来了一遍。先将墨水均匀涂在字模上，然后铺上白纸，把排字台推入压印盘，最终侍从扳动长杠杆，将字模上的墨水印刷在白纸上。
璐璐米娅的动作并未结束，她重新将排字台拉出来，然后调整字模顺序，将上面文字按照欧恩海姆神圣国开国史的内容排列，再度印刷出一张书页。
一共两张印刷有文字的白纸呈现在众人面前。
两张书页的字迹都极为工整，字迹也十分清晰。璐璐米娅的嘴角已经到根本压不下去的地步，她让侍从拈起纸张，轮流展示给四皇女与屋内的众人看。
“我将这种印刷方法称为‘活字印刷’，它完美解决无法修改文字，雕版沉重难以储存、搬运的缺陷。字模可以重复利用，只需一个会识字的排字工将字模按想要的内容排列，就能印刷出想印刷的任何内容。”
“虽然现在展示在四皇女殿下面前的只是寥寥几句话，但这是因为时间紧迫，做不出更多字模，倘若给足时间，它的效果可以和刚才的雕版印刷完全一致。”
“对比费时费力，一出错就要重头开始的抄写，印刷不论效率还是正确率都远远胜出。有了它以后，制作一本书的成本将大大降低，教会可以把印有教义的典籍传播到更远距离，甚至普通人也可以在家中收藏一本过去根本买不起的圣典。”
璐璐米娅扫视了一圈屋内众人，尽管一部分侍从还是面露懵懂，但莱恩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这恰好说明，自己达成目的，莱恩已经看到活字印刷的优势。
她脸上的笑容更甚。
“四皇女殿下觉得如何呢？有了这种技术，将来可以产出更多书籍，各种珍贵典籍也可以摆脱孤本的命运。”
“这没什么价值。”心在滴血的莱恩不死心，他指着活字印刷出的纸张，“这些字的间隔不一样，和刚学会写字的小孩写出来的东西没两样，抄写出来的文字比它们流畅得多，没有贵族会喜欢这种粗糙货色。”
正如莱恩所说。因为库珀不清楚印刷是一种怎样的东西，所以他雕刻字模时，只是简单的把字母刻在木块上，并没有考虑其他。这便导致印刷出来的字母间距不一。
欧恩海姆语并非汉语这样的表意文字，而是俄语、英语这样通过字母排列组合表达意思的表音文字。
因此如果每个字母之间的物理间隔不一致，比如“world”变成“world”，阅读起来便相当困难，尤其是一长段话，各个单词的字母凑在一起时，将制造出极其恐怖的阅读灾难，阅读难度直线上升。
也就是，活字印刷需要追求视觉上的均匀。
正常人的书写习惯多少会带有连笔，单词中的字母也会紧挨在一起，像璐璐米娅现在展示给众人的，同一个单词中，字母间距不同的印刷效果，普通人根本看不懂写的是什么，这也是侍从们发蒙的原因。
事实上不止侍从，连依诺也微微歪头，不理解璐璐米娅想表达的东西。
“但这不是问题。”
璐璐米娅毫无惧色，自信地为众人解答。
“造成事故的原因不在于我，而在于莱恩会长你。我当然考虑到你说的问题，是你给我的时间过于紧迫，才导致我无法进一步改良。事实上想让印刷出来的书页和手抄本一致，做法十分简单。”
她举起一个字模，擦干上面的墨迹。
“我从没有规定一个字模上只能有一个字母，想让他们变得和书写体一样，只需要对字模做一点小小的改进。比如使用组合字母，把常用的连字集合在同一个字模上。”
“接着再对单一字母的字模进行加工。在制作字模时，把窄而细的字体制作的稍宽，把会占据较大空间的字母制作的稍窄。”
“二者结合起来，就能消除字母与字母之间的间隙，让印刷出来的文字变得和手抄本近乎一致。”
拿英语举例，组合字母就是将常用的“de”、“be”以及“us”集合到同一个字模上。
而对单一字模进行加工，则是把例如“i”、“l”、“n”这样细长的字母根据形状加粗，把“o”、“c”、“e”这样的宽体字母缩窄，如此便保证了字母的连贯性，实现印刷结果与手抄结果的一致。
要不是没有黑板，璐璐米娅一定会把实例写在黑板上，明确地展示出来。
“胡言乱语，你问问其他人，能听懂你的意思？”
一旦想到这个技术应该属于自己，莱恩便觉得心被挖走了一块，他不死心地继续压低价值。
但璐璐米娅的表态十分简单，她耸了耸肩。
“听不懂也没关系，最多一个月，我会用实例让你明白印刷机的价值。它能创造的长期收益绝对不止五千枚金币。”
璐璐米娅很想趁热打铁，质问莱恩敢不敢和自己打赌，奈何她现在身无分文，实在没有可以押的赌注。
“四皇女殿下觉得如何？”
目光转移到辛蕾拉身上，璐璐米娅又不禁担心起来。她当然知道，光靠嘴巴说，自己的那番改进措施其实很抽象，但时间太紧，她必须再争取几周才能完善自己的印刷机，展示最终成品。
“……”
辛蕾拉没有说话，她面色平静地走到提着纸张的侍从面前，深邃的目光一一扫过纸面。片刻之后，她才用一种懒散的语调评价，慵懒的态度似乎并不关心。
“想法很好，但墨水太次，导致字迹不清晰，要是能连带解决这两个缺陷，确实是好东西。”
得到认可了。
璐璐米娅心中一喜，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只要能得到认可，接下来一切都好说。
“不过我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辛蕾拉突然顿了顿，她的深红双眸直勾勾地盯着璐璐米娅。
在这个瞬间，璐璐米娅有种无所遁形的危机感，仿佛灵魂直接暴露在四皇女的灼灼目光下，以至于呼吸都变得小心谨慎。如果要让她形容，她会说这种感觉很像和吸血鬼化的依诺对上视线。
辛蕾拉的语调陡然变冷，话语如同利剑抵在璐璐米娅喉头。
“这种技术能用来制作魔法书或者魔法卷轴么。”
“……？”
刹那间，璐璐米娅瞳孔紧缩，没来由的阴冷感包裹住她全身。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四皇女点醒，立马就意识到这里面的危机。
倘若拿印刷术的技术批量制作魔法书和魔法卷轴，平民使用魔法的门槛将大大降低，整个世界的格局都会发生改变，无异于在异世界掀起一场魔法革命。
她作为发动革命的人，必然会被卷入其中。
天真了。
“我想也不能。”辛蕾拉淡然地勾起嘴角，张开折扇悠悠地说，“制作魔法书和魔法卷轴需要魔力，没有魔力与精神力共同参与，制作出的东西只是一团废纸，不是简单的机械构造就能解决。”
“欧恩海姆王国人都知道我喜欢书，却不知道我喜欢的是魔法书，你的东西可以拿来赚钱，却还不足以提起我的兴趣。”
辛蕾拉越说下去，璐璐米娅就越感到紧张，而璐璐米娅越是紧张，辛蕾拉就越满意，她缓步来到璐璐米娅面前微微蹲下。
“但让我看到不错的东西也算是你努力过，我可以暂时放过你。只是……你怎么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之前的你不是这番模样。”
深红双瞳中蕴藏择人而噬的深意，像是要把璐璐米娅整个吞下那样，辛蕾拉盯视着璐璐米娅双眸，试图从细微的眼神变化中找到蛛丝马迹。
“……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