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跟上它！”
我们跟随着毛线球的荧光轨迹，在下水道中穿梭。过了一会，线团忽然在一堵墙前顿住，滚转的速度慢了下来，荧光丝线在砖石表面轻轻震颤，像只小兽正卖力地嗅着什么。
欧海克紧随其后，目光扫过墙面上那些和周围没差的苔藓，嘴角撇了撇：“放心，没探到目标它不会停的。就是可惜了——”他盯着不断拉长的荧光轨迹，语气里的心疼快溢出来，“上次在恩奇利亚大森林用掉那半卷时我就心疼了半天，这团可是攒了三个月才弄到的……”
线团突然“啵”地弹了下，猛地撞向墙面。没等我发出惊呼，那片砖石竟像被投入水中的墨块般漾开涟漪，淡蓝荧光顺着波纹漫上去，在墙面上勾勒出半透明的轮廓——幻影墙壁的边缘，正随着线团的跳动一点点显形。
“现在把火把熄掉，我们要进入敌人腹地了，欧海克，给我们上‘密探’”
‘密探’是欧海克所修习的灵魂系魔法中少见的辅助型魔法，其作用为消除脚步，获得夜视能力和降低坠落伤害，施法后大概能维持半个小时，在一众辅助魔法当中算是效果一般，维持时间短的那种。如果是别的体系的魔法，我们能够有更多的选择和代替，但是很可惜，欧海克学习的是以杀伤性为目的的进攻性魔法。
欧海克应了声，杖尖泛起淡蓝色的微光——那是灵魂魔法特有的波动。他抬手在两人肩头各虚虚一按，低声念了句咒文，我顿时觉得脚下发轻，周遭的黑暗里渐渐浮起模糊的轮廓，连呼吸都仿佛被什么东西裹住，踩在砖石上竟没发出半分声响。
“行了，我们走。”
幻影墙壁后面藏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螺旋楼梯，石阶边缘被磨得发亮，不知被多少脚步踏过，正一圈圈往更深的黑暗里蜿蜒。
不知绕了多少圈，胸口那股逼仄的压迫感忽然褪去。眼前豁然开朗，一条丈余宽的廊道在黑暗中铺开，石壁上嵌着早已熄灭的火把底座，空气里飘着尘埃与锈蚀的混合气味。廊道尽头是扇包铁木门，而门两侧的阴影里，两具骷髅魔物正静静伫立。
它们比寻常骷髅高大半截，胸腔里跳动着幽蓝鬼火，左手鸢形盾上刻着繁复的暗色符文，右手弯刀斜挎在腰侧，刃口泛着冷冽的银光。更惹眼的是那身装备：锁子甲的环扣间缠着灰黑色布条，胸前铁板凸起狰狞的兽首纹，甲胄缝隙里渗着淡淡的魔法微光，即便在无光的黑暗中也没彻底熄灭，显然不是普通货色。
“资深不死护卫，别攻击，直接过去。”身后传来欧海克沉稳的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我脚步猛地顿住，手心沁出冷汗，喉咙发紧：“资深不死护卫？那是什么……”
“第五位阶魔法召唤的低阶不死者。”欧海克的声音压低了些，边往前走边解释，“和普通骷髅不同，这些家伙作为战士十分优秀，论能力能跟金阶冒险者旗鼓相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骷髅腰间的弯刀和盾牌，“不仅能熟练用武技，还带有护卫职业的技能，通常是魔法吟唱者召唤出来当先锋抗伤害的，对付它们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是会惹出动静，这样的话‘密探’就白上了。”
“直接通过不会遭到攻击吗？”我心惊胆战的问到，我可是打头阵的那个，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突然挨一刀。
伊米娅轻啧一声，带着点无奈：“旅店商量计划时，欧海克给我们上的魔法，你全忘了？”
“‘阻魂面纱’？”我这才模模糊糊想起，出发前欧海克指尖划过额头时那层微凉触感，当时只当是普通防护。
“是的，那个魔法具有阻碍体内灵魂外泄的效果，不死者并不依靠视觉感知世界，它们对于灵魂格外敏感，对灵魂的渴求就是它们的本能，只要是散发灵魂的活物从附近经过，它们立马就会被吸引过去。考虑到不死者作为敌方的主要战斗力，我特意选择了这个法术。依靠这个长效性魔法，我们在不死者面前就如同隐形了一般，它们自己是发现不了我们的……当然，如果有施法者在旁边下达详细指令就另当别论。”
我偷偷瞟向骷髅，它们仍保持着警戒姿态，鬼火在眼窝里静静燃烧，对擦肩而过的我们毫无反应。靴底踩在石地上的轻响在廊道里回荡，甲胄上的魔法微光却只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我蹑手蹑脚地加快脚步，贴着墙根从它们旁边溜过，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踏入了一间更宽敞的房间。接下来的一路却异常顺畅，走廊里空荡荡的，几乎没再碰到任何像样的防守。
“看来没人在家啊，”我攥紧手里的武器扫视四周，空气里只有尘埃浮动的安静，完全没有预想中陷阱暗藏的紧绷感，除了刚进门时遇到的那两只骷髅，这一路简直顺畅得诡异。“这一路上除了那两只骷髅，貌似啥也没遇到。”
“也可能他们在干什么大事，把人手全调集过去了。”伊米娅的声音刚落，脚下的地面突然发出沉闷的轰鸣。剧烈的震动猛地炸开——像是地底有巨兽正用利爪疯狂刨挖，震得砖石缝隙里簌簌掉灰，我们三人瞬间踉跄着东倒西歪，根本站不稳脚跟。
“看样子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欧海克的手掌在斑驳的石墙上按出几道白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踉跄着直起身时，声音还带着未散的震颤，“所以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要快点！”
持续的轰鸣如同潮水般退去，最后一声闷响沉进地底，走廊里的灰尘却还在慢悠悠地飘落。我们三人的身影在蜿蜒的走廊里快速掠过，掠过蛛网蒙尘的壁画，掠过半开半掩的朽木门，鞋底碾过碎砖时没有丝毫响动，只有衣摆划破空气的轻嘶，在死寂的建筑里格外清晰。
穿过又一段向下盘旋的螺旋楼梯后，前方豁然开朗——我们闯入了一间格外空旷的巨厅，林立的石柱如沉默的巨人般撑着高阔的穹顶。我正想细看周遭，视野却像被泼上墨汁般渐渐斑驳、沉暗，最后彻底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看来「密探」的效力已经到时间了。
正当我要开口让欧海克再上一遍‘密探’的时候，石柱上的火把却骤然燃起——仿佛感应到闯入者的气息，橙红色的火焰沿着柱列次第腾起，噼啪的燃烧声里，跳动的火光一点点驱散了厅内的浓黑。熊熊的火焰驱散了大厅里黑暗，当眼前的黑暗散尽，我才惊觉不知何时已被层层叠叠的黑袍人围在中央。兜帽下露出的眉眼透着狂热的凶光，像一群被教义裹挟的狂信徒；每个人手里都攥着闪着寒光的武器，斗篷下鼓鼓囊囊的肌肉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光是站着就透着股不好惹的悍劲。
“完蛋了，他们还有魔法吟唱者。”我发现手拿利器的人群中间穿插着持有双手杖的人，小声嘀咕着提醒伊米娅。
“哎呀呀，瞧瞧这是谁闯进来了？原来是几只偷溜的小老鼠呢。”
围着的人群像被无形的手拨开，自动分向两侧让出通路。一位身着深红石榴裙的少女款款走来，裙摆绣着暗金缠枝纹，裙角随脚步轻晃时，像淬了火的玛瑙在流动。她梳着双环髻，鬓边簪着颗樱桃红的珠花，明明是少女装扮，每一步却踩得轻快又带劲，像踩在绷紧的弦上，让空气都跟着颤了颤。周围人垂首敛目的姿态，早把她是这群人首领的身份暴露无遗。
“去，给不死者那边搭把手。”她抬抬下巴，声音甜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几只乱窜的小老鼠，留着给我解闷。”
黑压压的人群应声而动，像被收束的潮水般悄无声息退去，眨眼间便清空了场地，只剩她一人站在对面。
没人懂她为何主动放弃人数优势——是疯癫，还是笃定凭一己之力就能将我们碾成碎末？
少女的目光像游蛇般在我们三人身上缠了几圈，掠过我和同伴时只淡淡一扫，落到伊米娅身上的瞬间，那双原本弯着笑意的杏眼突然眯起。她那张本还算端庄的脸像是被无形的手揉了揉，嘴角向上扯出诡异的弧度，漾开一种与少女模样格格不入的、近乎贪婪的扭曲笑意。
原来美丽之人就算露出丑恶的表情也不会有损她的面容啊。我不禁发出感慨，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其端庄的面容已经让她的魅力可见一斑了。想必等她长大成人后，有不少人会争先空后地追求她，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获得她的爱而赴汤蹈火吧。不过我从她身上能够感受到一股病态的气息，恐怕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融入正常人的生活吧。
“原来如此，看来寇克夫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我对你们两个不感兴趣，滚吧，‘传送门’。”
话音刚落，身后骤然裂开道漆黑的洞口。下一秒，一股蛮横的力道突然撞在背上——像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骨头都在发颤。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朝那片黑暗倒去。心脏狂跳着撞在嗓子眼，就在视野即将被黑暗吞没的瞬间，余光瞥见了欧海克的身影。
他也正被同样的力量拖拽着，踉跄着坠向另一侧的传送门。风声里，他的嘴唇急切地动着，声音被拉扯的气流撕得破碎，却还是有几个字钻入耳膜：“坚持住……短杖……一定要记得……”
可惜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先我一步一头栽进了传送门，整个人消失不见了。视野猛地天旋地转，下一秒便从地底大厅的阴冷石壁间挣脱出来——刺骨的寒风混着泥土与枯枝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踉跄着站稳时，才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一片荒芜的墓地中央。脚下是松动的碎石与半枯的杂草，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连风都带着沉郁的凉意。
我挣扎着拍掉身上的尘土抬头，却见前方立着道古怪的身影。他背对着我，裹着一身如同刺猬一般，布满尖锐突刺的锈甲，面对着一处墓碑，与其说实在凭吊某人，我更觉得对方是在等我。
“麻烦大了。”
我不禁把心中的想法吐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