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优姬是被鸟的叫声吵醒的。
看向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牧野优姬有些疲懒地发着呆。窗外不时传来的鸣叫如尖锐的针扎在意识的表皮,提醒着自己正陷入恍惚,愣了一会,牧野优姬眼神清明了少许,才算是有了点醒来的感觉。
揉了揉眼眶,感受着从中传来的温热,牧野优姬只觉着疲惫并未在睡眠中离去,反倒是借着睡眠更深地烙印在身体里,自骨中散发着丝丝寒意。
记不清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即便是有着再在意的事,想要对抗生理上的睡意也太过勉强,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在恐惧的笼罩下陷入了梦境。
没错,恐惧......
牧野优姬将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隔着布料与塌陷的脂肪,跳动的心脏正传来“噔噔,噔噔”的声响,那是自己仍活着的证明。
她面色不变,按在胸前的手自粗糙的病服上滑动,缓缓下移,来到了小腹的位置。
能感受到轻微的跳动感,牧野优姬知道,这是腹主动脉的搏动,但那并不是昨晚她听到的第二个声音。
就在这个位置,牧野优姬能感觉到。不是通过手的触感,而是近乎于直觉的意识,昨晚那比心跳稍慢却又足够有力的起伏声,正是从小腹的位置传来的。
不,不要说是昨晚,就连现在,牧野优姬也仍旧能够听到那短促的声音,犹如一道道催命的音符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
昨晚的寒意跨过时间来到今晨,与疲惫的骨寒一同给牧野优姬浇了个透心凉,这会儿,她眼里的最后一丝迷蒙都给驱散,已是醒得不能再醒。
叶公好龙,说的就是自己这样的人吧。
光是露出苦笑都感到虚伪,事实上根本就不是能笑出来的时候,如果此刻边上有别人站着,那就会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模样。
牧野优姬试着深呼吸,用以缓解不知不觉间出现的身体的紧绷,可来回尝试了几次也不见成效,也就索性让身躯僵硬着。
尽管对身体没起到什么作用,但莫名的紧张感却得到了缓解,牧野优姬于是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小腹。
再重复一遍,果然自己是叶公好龙。
忍不住的,牧野优姬又在心底嘲笑了一声。
猜测、直觉、第六感、哪个词汇都好,即便没有通过仪器,她也能以近乎肯定的语气道出那藏在自己小腹下的正体为何。
这就是报应啊,作为自己轻率地看待过去的回应,结果那个过去追着跑到了自己的面前,还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
默然地将身体的重量压在身后的靠背,按在小腹上的手轻轻下压,腹主动脉的搏动让她的小手微微颤动。一起,一伏,牧野优姬的身体也跟着抖动。
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这种嘴硬的话,牧野优姬现在可说不出来。
说是清醒,不过是牧野优姬的擅自判断,沉重地疲惫未曾随睡眠离去,破碎的心智则摧残了她的判断力,明明意识到这搏动并非那个正体,却还是害怕地发抖。
牧野优姬的眼角泛酸,莫名的泪意堵在眼眶中,被她强行憋着,直到好一会,她突然一愣,意识到了自己的害怕,于是泪水终归是流了出来。
温热的水珠落下,打湿了少女的脸颊。牧野优姬面无表情,空出的手在眼角轻轻拂过,却只是徒劳。
本来是打算忍住的......
少女的哭泣不为腹中的事物,而为哭泣本身,当她惊觉自己因为恐惧而不住地想要落泪时,落泪本身成为她不可原谅的,绝望的回旋。
牧野优姬无声地哭泣着,为自己的软弱。
自己是这么爱哭的人吗?
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不管是这一世,还是变得陌生的上一世,牧野优姬的内在都算不上软弱,当然,过去的她(他)也算不上坚强,不上不下,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也许,是作为女性出生的原因?
十多年的生活,虽然不足以盖过曾经二十多年的岁月,相比较已经无法回去的过往,在构成牧野优姬这个人的占比却在不断的扩大,终有一天,女性的日子要超过男性的日子,到了那时,难说自己还能否以男性的视角去看待世界。
恐怕,早就回不去了吧。
证据就是,牧野优姬只要一想到自己腹中的东西,就止不住地打抖。心里除了恐惧,就只剩下了恶心。难以想象,自己曾经对这之类的展开感到兴奋。
第三次复述,果然,自己是叶公好龙。
牧野优姬,为自己被寄生一事自我厌弃。
......
“休息了一晚,有好过些吗?”
“......啊,好多了。”
其实根本没有休息好,但顺着气氛,牧野优姬说出了违心的回答。
“是吗。”
不带疑问,而是以肯定的语气,仿佛看穿了少女的敷衍,鹰白椿妃如是说。不含感情的淡然瞳孔盯着牧野优姬,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不自在地抖了抖肩膀,牧野优姬稍稍偏过头去,有些心虚地不敢直视对方。
本以为最先过来的会是医生,当同为黑发的少女走进病房时,牧野优姬险些愣住。尽管昨天才是第一次见面,牧野优姬短暂的接触后,确信对方是自己不擅长对付的类型。
为此,她打算先下手为强:
“那位医生呢?”
“就在刚刚,又送进来一位魔法少女,现在正在昏迷中,我让他先去关注那边了。”
“又一位......是「双翼」的其中一人吗?”
牧野优姬的城市不大不小,协会在这座城市的配置是,五人。除去牧野优姬的小队,还有着以双翼为名的二人组。
“是和我一起过来的同伴。”
听不出感情的语气,但鹰白椿妃的脸色明显变得有些阴沉。
“出现了强敌?”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何种等级,但能被协会派过来查看情况,牧野优姬猜测对方应该是和自己同级的a,能创伤a级魔法少女同伴的怪物......
牧野优姬脸色惨白,得亏她的气色本就不好,面前的少女没有察觉到异样,她平静地说道:
“是啊,被偷袭了。”
“这样啊.......”
这种时候,回以安慰的话是正解吧,但那名魔法少女如何,牧野优姬其实并不关心。只是因为有难言的话,而顾左右言它,借此给自己缓冲的机会,因而,牧野优姬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便沉默了下来。
鹰白椿妃没有接话,只是定定看着少女。她不担心自己的同伴,正如牧野优姬也同样不担心一般,尽管心态不同,两人的理由却是相同。
那就是,以魔法少女的恢复力与防御力而言,皮肉伤几乎不会出现,而在作战领域展开之后,受到的伤则会被转变为精神压迫,表现上就是精神疲惫。只要经过休息,总是能恢复过来的。此时躺在床上的牧野优姬就是最好的例子,事实上,她身上的确没什么伤。
病房内的气氛有些沉寂,似乎两人都已经无话可说了。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被褥下,牧野优姬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传来的鼓动正催促她将那难言的事态诉诸于面前的少女,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我......”
“很抱歉,你恐怕得退役了。”
“欸?”
因难言而酝酿的,不止牧野优姬一人,鹰白椿妃同样,对于自己处在不得不通知对方的地位上,感到苦恼。但是,她还是觉得,果然应该趁早将之讲明,这样对谁都好。
牧野优姬被先下手为强了,少女冲击性的话语让她一阵失神,结果,她没能将自己被寄生的事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