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音。
嗡嗡的嘈杂声在耳边忽高忽低，嗡嗡地、嗡嗡地，在耳道里搅个不停，像是顺着树干向上攀爬的爬虫，这些软体的冷血动物吐着它们的蛇信子，即使隔着老远，只要看见它们蠕动的身躯，听见它们发出的阴冷的息声，就会让人感觉到毛骨悚然的恐惧，那是否是对于远古的捕食者所残留在身体里的记忆的回响？那分明嘈杂的声音，带给牧野优姬的就是这种黏糊湿冷的不适感。
不畅快，不干爽，粘腻到让人起鸡皮疙瘩，从外界接收信息的器官之一，被不该接收的信息所闯入，不像是声波，不该是声波，那致密地在耳道内搅动着的旋律，充盈填补在细小的皱痕之中，无规则的杂音直通大脑，让她只能感觉到混乱不堪的未知，嗡嗡地、嗡嗡地，抚平又挤压，而后牧野优姬又听见了潮水的声息，甚至于她的嗅觉触及到了独属于大海的潮味，这是，幻觉？
嗡嗡地、嗡嗡地......
听不到除此之外的其它声音，那不明形体的声音在她的耳腔中回荡，以那腔体为房，共振般交杂着破碎之音，大脑像是被电流击中，跟着那嘈杂的律动将意识捣碎，搅拌成一锅浆糊。牧野优姬感觉自己的大脑在一颤一颤的，错乱的意识、粉碎的意识，在脑中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的爆炸，直到它们都化作灰，这些意识的残留物堆叠着，混杂着，就像是被人撕碎的拼图，再也拼不回原样，只剩下被倒进垃圾桶里处理掉的结局。被粉碎的、无用的意识。
她捂着自己的耳朵，也许是在痛呼着、叫喊着，但那杂音已经完全成了她耳道的主人，什么也传达不了，什么也听不进去，说到底她真的痛呼了、叫喊了吗？牧野优姬不知道，牧野优姬想不明白，牧野优姬无法思考，浆糊的意识甚至开始干扰她的视线，不是模糊，不是天旋地转，她看得清楚看得分明，但却没法辨认，眼前的场景是什么，前面的东西又是什么，进入了视线、进入了脑中，但得不出任何的答案，无法分析，无法确定，作为生物的知觉溶解在意识中，与那灰烬一同，成为了只能被倒进垃圾桶里的东西。
嗡嗡地、嗡嗡地......
风拂过她的脸，将她的头发吹起，散落的黑发在空中飘散，牧野优姬茫然地感受着风的轻抚，她的眼睛对着下方，俯视着城市的灯红酒绿。她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繁华场景，看着那些在日与日的交界地依旧游荡在街道上的人群，那些五光十色的画面映入她的眼中，传入她的脑中，没有回响，没有反馈，她犹如一个盲人，即使再怎么努力的睁大眼睛，那些进入她眼中的画面都与她没有一丝关联，是带不来任何信息的视觉信号。
她捂着耳朵的手压紧，急促而低沉地喘着，明明感觉不到痛苦，但就是有股莫名的不安驱使着她喘着气，胸腔挤压着空气的流通，一呼一吸，牧野优姬的身体也随之颤动。
她轻飘飘地踩在天台的边缘，空空荡荡的开阔地带任谁看了都会感觉到一丝局促，她就这样两脚挨着，不像是踏实的踩在地上，倒像是被支架撑起的手办、被丝线悬着的人偶，且那将她提着的东西就快要拉不住她，仿佛随时就会松脱。
更正，也许折翼的鸟儿是个更适合的形容。赤裸的双足踩踏着大地，本该带给生物最安心的实感，可那高楼是否也算是大地？虽然是强词夺理的诡辩，在牧野优姬身上却像是真实的难题，她空虚的眼神凝望着大地，与死去无异的目光仿佛在质疑着脚下的平台，没有为她带来任何的安心感。
而后，她向前踏出了一脚。
一脚踩空，少女的身体向天空倾倒，茫然无措的，牧野优姬被重力捕获了。失去平衡的身体在天空中自由落体，扑腾，翻倒，不正是折翼的鸟儿吗？但她轻盈的身体不属于天空，生活在大地的灵长正急切地要回归故乡，坠落，坠落，无所凭依的感觉匆匆而过，无底的坠落只会发生在梦中，大地迎接了游子的回归，短短数秒，牧野优姬着陆了。
“抨！”
伴随着砸地的巨响，尘土扬起，飞腾，而后落地，一如这景象的制造者。惊骇的场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准确的说，没有人。
一只手抬起，压在大地，牧野优姬从下陷的地坑中爬了起来，仿佛刚刚坠落的不是她，轻松写意，连刮痕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身上，完好无损的身躯站在了大地之上。
她身上原本穿着的睡裙已经不在她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名状的混乱线条，蠕动、扭曲，像是蜘蛛的丝线缠绕在她的身上，又像是游走着的毒蛇，在用躯体丈量着它即将吞下的猎物。那混乱的黑色线条诡异的扭动着，似乎摸清了她的身体，猛地收紧，牧野优姬俨然成为了一具黑色的木乃伊。
那些线条继续扭动着，并未因为收紧就结束它们的动作，额外伸长的枝条在牧野优姬的皮肤上抽动着，想要在那黑色包裹的素体上勾勒出新的细节，却好一会都没有如愿，连带着原本已经收紧的线条都跟着松开，又混乱地在体表扭曲地蠕动。
牧野优姬昏昏沉沉地抬起她的头，似乎完全不在乎身上的情况，她无神的双眼在空荡荡的城市中扫荡，判断力完全丧失的大脑不明所以，褪色的灰白光景则尽收眼底，突然，她的视线停在了某个方向。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牧野优姬歪着脑袋，搅作一团的无用意识没有得出有用的答案，可身体内部似乎涌出了一种本能的吸引，不是出于理性，而是天然的反射一般，牧野优姬心底的本能在引导她去那个地方，即使她的眼睛已经近乎于死去，她却依然直直看向那个方向。
于是她向着那个方向前进，在无人的褪色街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