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个时辰的讲解与演练,埃洛伊丝盘膝坐在沙地上,双目微闭,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她反复回忆着艾薇拉演示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缕气息流转,试图在体内勾勒出“天地悲鸣”的魔力回路。可无论她如何凝聚精神,那股应有的战意始终如同雾中之月,触不可及。
“为什么……就是感觉不到呢……”她喃喃自语,指尖轻颤,掌心竟有些发凉。
而一旁的艾拉却已站起身来,黑衣猎猎,眼神沉静如深潭。她站在演武场中央,双手缓缓抬起,掌心相对,一道淡银色的气流开始在她指尖旋转。
艾薇拉见状,眉峰微动:“你想试试?”
艾拉点头,声音低而坚定:“我想试一次。”
“那就来吧。”艾薇拉退后一步,目光凝注,“记住,不是模仿我的形,而是唤醒你心中的‘悲’与‘怒’——那一瞬间,你要觉得这世界不公,要觉得你必须挥剑,否则便无法活下去。”
艾拉闭上眼。
四周骤然安静。
她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并非战场,也非荣耀——
是十二岁那年,她蜷缩在暮光堡外的雪夜里,浑身伤痕,被家族弃如敝履;
是伊莎贝拉推开大门,将她抱入怀中,说:“从今以后,你有家了。”
是无数个清晨,她默默站在埃洛伊丝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第一声轻唤“艾拉”时的心跳;
是昨夜,她在灯下抚摸那块石板,指尖划过老师写下的最后一行字:“愿你比我更强。”
“我不能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夺走这一切。”
她的呼吸变了。
不再是平稳有序,而是如潮水般汹涌奔腾。周身空气开始扭曲,脚下黄沙无风自动,一圈圈向外扩散。
突然——
她睁眼!
双瞳之中,竟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色纹路,转瞬即逝。
“呜——!”
一声低沉的嗡鸣自她体内爆发,如同远古巨兽苏醒前的低吼。剑未出鞘,可腰间长剑已在鞘中剧烈震颤,发出清越剑鸣!
下一瞬,她右脚猛然踏地!
“轰——!”
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黄沙冲天而起!
她的身影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手中长剑依旧未拔,仅以剑鞘为引,划出一道弧形斩击——
“呜啊——!!!”
那一刹那,她的声音不再清冷,而是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与愤怒,直贯苍穹!
剑势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硬生生撕开,留下一道短暂的真空轨迹;三丈外的竹子群应声炸裂,碎屑纷飞如雨,连根拔起!
风停。
尘落。
艾拉单膝跪地,胸口剧烈起伏,额头布满冷汗,可嘴角却扬起一抹近乎释然的笑。
四周寂静。
远处几名巡逻士兵早已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有人甚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艾薇拉久久未语。她望着那片被剑意摧残过的土地,又看向跪地喘息的艾拉,眼中先是震惊,随即化作深深的欣慰。
“不错……不错!”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没想到你这么有天赋——招式的节奏、力量的释放、意境的凝聚……基本上都对了!”
她走上前,伸手将艾拉扶起,认真道:“你已经理解了‘天地悲鸣’的第一重真意。只是修为尚浅,还无法持久施展,威力也被压制大半。”
顿了顿,她补充一句:“若你有我现在的境界,刚才那一击,足以斩断山岩。”
埃洛伊丝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指着艾拉,一脸不可置信:“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我才刚摸到门槛,她都已经能炸飞竹林了?!”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哀嚎出声:“明明我也很努力了啊!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艾薇拉失笑,摇头道:“这很正常。你要明白——艾拉不只是你的女仆,更是我在军中带出来的亲传弟子。她的剑术理解,早在半年前就已超越我当年同龄时的水平。”
她拍了拍埃洛伊丝的肩:“你现在用不好,是因为基础还没真正扎牢。等你突破‘脱凡境’,打通几条完整魔力回路,再来练这一招,就会容易得多。”
她顿了顿,眨了眨眼:“而且嘛……你可以让她教你。”
话音未落,艾拉已走到埃洛伊丝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脖子,下巴搭在她肩上,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声音轻得像羽毛撩拨心弦:
“那可以啦,大小姐~要不要我现在就开始教您?一对一特训哦……保证温柔。”
“哇啊——!”埃洛伊丝猝不及防,整张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慌忙挣扎着扭过头,“不要!我才不要她教我!离我远点!再靠近我就喊非礼了!”
“哦?”艾拉笑意更深,非但没松手,反而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可您昨天晚上还说,没有我抱着睡不着呢。”
“那是……那是我太累了!而且那是梦话!梦话你也当真?!”
“我都记下来了。”艾拉凑近她耳边,低语,“每晚一句,写了满满三页纸。”
“你、你这是骚扰!”埃洛伊丝几乎要原地爆炸,双脚乱蹬,脸颊烫得能煎蛋。
艾薇拉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行了行了,你们俩别在这儿腻歪了!再闹下去我都想申请调岗了!”
阳光洒落在林间,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笑声回荡在山谷之间,像是这片即将陷入黑暗的土地上,最后的光明。
维奥莱特端坐于黑檀木椅上,身披深紫长袍,肩头绣着“副统帅”金纹徽记。她的手指不断敲击扶手,节奏紊乱,如同她此刻几近崩裂的心神。
哈珀与卢娜跪伏在地,头颅低垂,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她们知道,此刻的维奥莱特不是那个平日里威严冷酷的副统帅,而是一头被逼入绝境、随时可能反噬的困兽。
“怎么样?”维奥莱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有接到乌姆布拉的消息吗?”
两人沉默一瞬,哈珀硬着头皮启唇:“维奥莱特大人……昨日送出密信后,至今未有任何回音。飞鸽已按约定路线投放,暗语也已加密传递……但对方毫无回应。”
“没有?”维奥莱特喃喃重复,眼神骤然失焦。
下一刻——
“轰!”
她猛地站起,一脚踹翻身旁的紫檀茶几!瓷盏碎裂,茶水四溅,滚烫的液体泼洒在卢娜的手背上,她却不敢发出一丝痛呼。
“该死的乌姆布拉!”维奥莱特嘶吼出声,脖颈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攥紧而泛白,“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助你清除伊莎贝拉,便让我执掌西部军权,甚至许我‘摄政’之位!可现在呢?你现在在哪?!”
她转向窗外,望向远处主堡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是伊莎贝拉仍在处理军务的象征。
“还有你——伊莎贝拉!”她咬牙切齿,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名字,“从小到大,你就夺走了一切!母亲把爵位传给你,军队把你奉为英雄,就连临终前最后一句话都是‘看好你妹妹’……凭什么?!我哪里不如你?!”
她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颤抖,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命运啊……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明明我才是更努力的那个……明明我才是最忠诚于家族的人……可你们,一个踩着我上位,一个背弃我求生……为什么?!”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哈珀与卢娜伏地不动,只听得见主人粗重的喘息与窗外风穿过廊柱的呜咽。
就在这时,哈珀缓缓抬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维奥莱特大人……请冷静。”
维奥莱特猛然转头,目光如刀:“你说什么?”
“属下斗胆。”哈珀迎着她的怒视,毫不退缩,“我相信,乌姆布拉不会抛弃我们。”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她真有意舍弃您,早在当初便可选择伊莎贝拉——毕竟,伊莎贝拉掌握兵权、声望卓著,远比一位被边缘化的副统帅更有价值。”
维奥莱特瞳孔微缩,似乎被这句话刺中了某个盲点。
哈珀趁势进言:“但她没有。她选择了您。说明在她眼中,您仍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这短暂的沉默,或许并非背叛,而是她在等待时机,或是……她的联络渠道也被盯上了。”
室内陷入死寂。
良久,维奥莱特缓缓坐回椅中,胸膛起伏渐缓,眼中的狂乱风暴终于开始退去。
“你说……她在等时机?”她低声问,语气竟有一丝动摇。
“是。”哈珀点头,“而且……属下还有一策,或许能让我们立于不败之地。”
“说。”
哈珀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
“有时候……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份‘证据’。”
她抬眼直视维奥莱特:“如果我们手中握有乌姆布拉勾结外敌、图谋篡位的确凿密令——包括她授意截杀统帅、调动私军、乃至与邪教往来的记录……那这些东西,未必只能用来效忠她。”
维奥莱特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我们可以……将这些证据,献给伊莎贝拉。”
哈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告诉她:我愿倒戈相向,协助她实行‘清君侧’。只要她承诺保全您的性命,甚至恢复您的地位……我们就能成为扳倒乌姆布拉的关键棋子。”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
维奥莱特猛地站起,怒目圆睁:“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你是要我背叛盟约?要我跪着回去求她施舍怜悯?!”
她拔出腰间短剑,寒光直指哈珀咽喉:“你是不是已经被她们收买了?!”
哈珀却并未退缩,只是静静跪着,眼中竟无惧色,唯有深切的忠诚与痛惜:
“属下所言,非为背叛,而是为了活命。”
“大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一旦伊莎贝拉察觉您参与阴谋,您必死无疑;若乌姆布拉事败,您也将沦为弃子。唯有在两者之间找到一线生机,才有可能保住性命,甚至……重建尊严。”
烛火摇曳,映照出维奥莱特剧烈挣扎的脸庞。
她望着那柄指向下属的剑,忽然觉得它无比沉重。
良久。
她缓缓收剑入鞘,手臂垂落,声音沙哑如枯叶刮地:
“哈珀……”
“属下在。”
“谢谢你……提醒我。”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疯狂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凉的清醒。
“最近的压力……让我失去了理智。”
“我一直以为,只要踏上这条路,就必须走到黑。”
“可你说得对……我还活着,就还有选择的权利。”
她望向窗外,夜色如墨,笼罩着整座暮光堡。
“先……继续等待乌姆布拉的信号。”
“但如果三天内仍无回应……我们就准备第二条路。”
哈珀与卢娜齐声低应:“是,大人。”
维奥莱特独自坐在黑暗之中,手指轻轻抚过桌上那枚从未佩戴过的“继嗣团”徽章——那是她十六岁时未能入选的耻辱证明。
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再怒吼。
只是轻轻将徽章翻了个面,遮住了那耀眼的银鹰。
有些路,一旦走错,回头便是万丈深渊。
可若不回头……便只有死亡。
伊莎贝拉的办公室。
夜已深沉,烛火在铜灯座中静静燃烧,将她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巨幅西部边境地图上,如一座沉默的山岳。
窗外群山隐没于黑暗,唯有风掠过峡谷时发出低沉呜咽,仿佛大地也在预感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伊索尔德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未醒的梦。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桌前,将茶轻轻放下,目光落在伊莎贝拉脸上——那张向来冷峻坚毅的面容此刻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沉重。
“你又要通宵了吗?”她柔声问。
伊莎贝拉抬眼看向她,嘴角勉强扬起一丝笑意:“还有些军报要审。”
伊索尔德却不信。她太了解这个女人了。每当伊莎贝拉用这种语气说话,眼神却不敢直视她时,就意味着——她在隐瞒什么。
她绕过书案,缓缓走近,伸手环住她的脖颈,将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前额,声音轻如呢喃:
“伊莎……你骗不了我。你要走了,是不是?”
室内骤然安静。
伊莎贝拉闭上眼,喉头微微滚动,像是吞下了千言万语才终于开口:
“伊索尔德,我的爱人……这件事情,是我最后一次瞒你。”
“现在告诉你……真是对不起。”
伊索尔德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没什么。”
她笑了笑,眼角却已有泪光闪烁,“你从来都不是为自己活的人。可我也不是只会等你回来的妻子。”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是埃洛伊丝的母亲。也是你的家人。”
伊莎贝拉睁开眼,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清澈、柔软,却藏着比钢铁还硬的意志。
她终于低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乌姆布拉……她背后不止一位化神强者。”
“至少两个,七十二万匹魔力以上。她们的气息,我曾在冥想中感应到三次——一次掠过帝都上空,一次潜入皇宫禁地,还有一次……在亲王府。”
伊索尔德呼吸一滞,却没有退缩。
“所以……你是去送死的。”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伊莎贝拉点头,声音平静如冰湖:“调令很快就会下来——‘伊莎贝拉·诺克特恩即日返京述职’。等我行至银松驿站以北的断魂峡,她们便会动手。伏兵、魔法陷阱、再加上那两位化神境的存在……我活下来的可能,不足一成。”
她说得如此冷静,仿佛在宣读一份无关生死的军令。
可下一刻,她握住伊索尔德的手,指尖微颤:
“但我不怕死。我只怕你们落入她们手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我已经安排好了。当截杀开始时,她们必定会派人突袭暮光堡,试图抓捕埃洛伊丝作为人质。艾薇拉会率亲卫队死守主堡,为你们争取时间。”
她凝视着伊索尔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要带着埃洛伊丝,在罗莎琳、玛格丽特和海伦娜的护送下,立刻启程前往西域。走鹰翼谷后的小道,绕开官驿,穿越阿尔塔尼亚山脉支脉,进入荒漠商路。”
“不要回头。”
“也不要等我。”
伊索尔德听着,手指紧紧扣住她的肩头,指节泛白。泪水终于滑落,滴在伊莎贝拉的脸颊上,温热得几乎灼人。
“你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永别的准备,对吗?”
伊莎贝拉没有否认。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擦去伊索尔德脸上的泪,拇指摩挲过她的眉骨、她的眼角、她的唇——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灵魂里。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会翻遍整个帝国找你们。”
“但如果我没能回来……答应我,别让埃洛伊丝走上我的路。”
“让她做个普通人也好,做个商人、学者、甚至流浪歌手都好……只要她能平安活着,笑着活下去。”
话音未落,伊索尔德忽然俯身,吻住了她。
那一吻没有激烈,也没有缠绵,只有深深的眷恋与诀别之意,像是一生的情感都在这一刻倾注其中。
良久,她才缓缓分开,额头仍抵着她的额,声音颤抖却清晰:
“亲爱的……不用担心。”
“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我会教她读书、写字、做饭、种花……也会告诉她——她的母亲,是这片土地上最勇敢的女人。”
她笑了,泪流满面,却笑得明亮如星:
“而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
伊莎贝拉再也无法克制,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仿佛要将她的体温、心跳、呼吸全部锁进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