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却冰冷刺骨。
无咎僵立在窗前,望着鹿台暖阁方向那空荡荡的飞檐,仿佛那抹妖异的白影仍烙印在视网膜上,那遥指明月的动作和意味深长的笑容,更是在他脑中反复盘旋。
警告?提示?挑衅?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仪式的一部分?
这狐狸精,就像一场弥漫在身边的浓雾,你以为看清了一点,转眼它又变幻出新的迷障,让人无所适从,心力交瘁。
无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但这一次,其中掺杂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更多是一种被戏耍、被置于股掌之间的憋闷和愤怒。
他猛地关上窗户,隔绝了那冰冷的月光,也隔绝了那道无形的、充满恶意的视线。
不能慌,不能乱。他反复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
九尾狐越是故弄玄虚,就越说明她有所图谋,或者……她也在忌惮着什么?忌惮彻底撕破脸?忌惮引来像杨戬那样真正的仙道高手?
自己这个“异数”,或许就是她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必须尽快破解她的谜题!不能再被动等待!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再次落在那堆关于白狐的画稿上。字符,舞蹈,月亮,青丘……还有黄妃异常的关切。
这些碎片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单靠他自己冥思苦想,恐怕很难有突破。他需要帮助,需要借助这个时代真正智者的力量。
“来人!”他沉声道。
“陛下。”
“秘密请商容首相与比干亚相即刻入宫。记住,要隐秘,勿要惊动他人。”无咎吩咐道。眼下,他能完全信任且具备足够智慧和见识的,也只有这两位老臣了。
片刻之后,偏殿侧室。
商容和比干身着便服,悄然而至。两位老臣脸上都带着疑惑和一丝疲惫,显然深夜被密召,心知必有大事。
无咎没有过多寒暄,屏退左右后,直接将那叠画稿——包括字符摹本和白狐舞蹈图——放在了二人面前。
“二位爱卿,寡人近日得此物,百思不得其解,故请二位前来参详。”无咎语气凝重,“此事关乎重大,乃寡人梦中所受启示,关乎大商国运,切不可外传。”
他再次祭出“神人梦授”的大旗,这是最能解释这些超常事物且不易被质疑的理由。
商容和比干对视一眼,神色更加严肃。他们拿起画稿,借着灯光仔细观看。
起初,两人脸上也是茫然。那字符古怪,舞蹈诡异,完全看不懂。
但看着看着,比干的眉头越皱越紧,尤其是对那些舞蹈动作和字符的笔画走势,看得尤为仔细。他时而闭目沉思,时而用手指在案几上虚划,口中喃喃自语:
“此等笔触……非镐非篆,倒似更古老的虫鸟遗韵……似曾相识……”
“这腾挪转折之势……暗合星斗流转之象?不对……又似山川地脉之形……”
商容则更关注整体,他捻着胡须,沉吟道:“陛下,老臣虽不通符文古舞,然观此物,灵性盎然,绝非寻常嬉戏。其指向明月,动作兼具祈告与引领之意……莫非是与上古月祭有关?”
“月祭?”无咎精神一振。
“然也。”比干接过话头,眼中闪烁着学识的光芒,“《归藏》有云:‘月者,太阴之精,群水之宗’。上古之民,亦有拜月之俗,尤以某些崇奉狐、兔、蟾蜍等阴属性灵物的部落为甚。彼等认为,月华蕴含无尽生机与神秘力量,可通灵,可启智,甚至……可维系某些古老的契约或封印。”
“契约?封印?”无咎的心跳开始加速。
“老臣亦只是猜测。”比干谨慎道,“此字符残缺,难以尽识。然其中一二笔画,与老臣早年于某残破玉版上所见的‘盟约’、‘言灵’类古符略有相似……至于这舞蹈,若结合月相变化来看……”
比干不愧是七窍玲珑心,学识渊博,竟然真的从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中,提炼出了关键线索!
无咎立刻追问:“亚相可能推断出,此舞应在何时跳?此符又代表何意?”
比干沉思良久,缓缓摇头:“信息太少,如管中窥豹。若欲知其全貌,恐需……恐需观察其完整周期,或找到更多佐证。至于此符,或许……与‘沟通’、‘束缚’或‘献祭’相关?老臣不敢妄断。”
沟通?束缚?献祭?系统之前的分析也得到了印证!
无咎感觉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丝。虽然依旧模糊,但至少有了方向!
商容在一旁补充道:“陛下,若真与月祭古俗有关,或可查阅王室秘藏之古籍。老臣记得,典守室最深处,存有数卷自夏后氏乃至更早时期传下的骨甲玉版,其上所载,多涉鬼神祭祀之秘,或许能有发现。”
王室秘藏!无咎眼前一亮!对啊,他怎么忘了皇家图书馆!
“好!此事便交由二位爱卿!”无咎当即下令,“商容,你持寡人手令,调阅所有涉及上古祭祀、月神、狐族之典籍,一一筛查!”
“比干,你精研古符,继续参详此字符奥秘,有任何发现,即刻报于寡人!”
“此事机密,除我三人外,绝不可令第四人知晓!”
“老臣遵旨!”两位老臣感受到大王的信任和事情的严重性,肃然领命。
送走两位老臣,无咎心中稍定。集思广益,果然比自己闭门造车强得多。
然而,他刚松了一口气,准备休息片刻,恶来却再次面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低声禀报:
“陛下,监视费仲府邸的暗哨传来消息……费仲府中一名负责浆洗的老仆,昨夜……失踪了。”
“失踪?”无咎眉头一拧。费仲刚死,他家就有人失踪?是畏罪潜逃?还是……灭口?
“可查到线索?”
“正在追查。但……蹊跷的是,同一时间,武成王府也报失窃。”恶来的声音压得更低,“失窃的不是金银,而是……黄妃娘娘生前时常把玩的一枚……青玉狐形佩饰。”
无咎猛地站起身!
费仲家仆失踪!黄妃遗物失窃!都围绕着“狐”!
这绝不是巧合!
是九尾狐!她不仅在监视自己,还在暗中行动!她派人偷走黄妃的狐形佩饰做什么?那佩饰有什么特殊?那名失踪的老仆又知道什么?是不是因为知道什么才被“失踪”?
一连串的问题涌入脑海,让无咎刚刚稍缓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这只千年妖狐,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朝歌城的阴影里悄然织就,将越来越多的人和事卷入其中。
而他,就是网中心的那只飞蛾。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黄妃之死,费仲之变,白狐之谜,乃至九尾狐的目的,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隐隐指向某个被遗忘已久的、与月亮和狐族相关的古老秘密。
而这个秘密,或许就藏在那些蒙尘的古老典籍之中。
他看了一眼窗外,月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