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如同浓稠的墨汁般浸透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夜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再是单纯的绝望,而是一种更加煎熬、更加撕扯人心的风暴。
陈启早已沉入梦乡,鼾声轻微。而林清源却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屏幕是暗的,映出他模糊而苍白的倒影,仿佛是他此刻内心空洞的写照。
那些数字、那些呼喊、那些诱人的邀请,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欺骗……”
“堕落……”
“不劳而获……”
“虚假……”
他仿佛能看到院长失望的眼神,看到同学们惊愕鄙夷的表情,更看到一个真实的、努力的“林清源”被彻底否定和埋葬。他甚至自己都有点看不清自己。
用虚假的女性身份去博取关注和金钱,这与他二十多年来受到的教育、与他内心坚守的某种底线,背道而驰。这无异于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出卖。
他猛地站起身,在逼仄的房间里烦躁地踱步。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睡的城市,零星的灯火如同遥远的星辰,冰冷而疏离。这些城市中一个个为生活劳命的普通人他们起码能正大光明的往前走。
他,一旦踏上那条路,就将永远活在阴影和伪装之下。
“删掉……现在就删掉……”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下达最后的通牒。只要清除掉那个源头,一切就能回到“正轨”。他还能是那个虽然失败、但至少真实的林清源。
他转身,手指颤抖着伸向电脑的开机键。
就在这时,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因饥饿而产生的轻微痉挛。突然的疼痛让他想起了那些不堪的过往。
童年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
· 孤儿院里,看着别的孩子被挑走时,那种被剩下、被遗忘的冰冷。
· 为了一个额外的苹果,努力表现得比所有人都乖巧懂事。
· 初中时,穿着洗得发白、不合身的旧衣服,被同学隐隐排斥在圈子之外。
· 大学时,为了节省几块钱,在食堂只打白饭,就着免费的汤水下咽。
· 收到助学贷款合同时,那种对未来的沉重负债感。
· 被房东堵在门口催租时,那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羞耻。
· 看着钱包里最后一张皱巴巴的纸币,计算着还能吃几顿泡面的绝望。
对贫穷的恐惧,早已不是一种情绪,而是刻进他骨髓里的生存本能。它比道德感更原始,比羞耻心更强大,像一头蛰伏的野兽,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亮出獠牙。
“活下去……”
“先活下去……”
“没有钱,什么尊严,什么真实,都是狗屁!”
另一个声音,冷酷而现实,在他脑海里咆哮起来。它压倒了法官的法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性。
那些简历石沉大海,那些面试官的冷漠眼神,难道就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否定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就连痛苦的资格都显得奢侈。
那个视频,那个名为“清漪”的虚拟形象,或许虚假,但它带来的关注和潜在的收入,是真实的!是能让他交得起房租,吃得上热饭,还得起贷款,让他能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活下去的真实!
他再次看向漆黑的屏幕,但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屏幕背后,那个由数据和代码构建起来的、名为“清漪”的幻影。她拥有他渴望的关注,她似乎能轻易获得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得到的资源。
一种奇异的、带着自我毁灭意味的冲动,攫住了他。
也许……也许他不需要完全否定“林清源”。也许,“清漪”可以只是一个工具,一个面具,一个让他渡过眼前难关的不得已的手段。对!就是个工具,等到他攒够了钱,找到了工作,他就可以让“清漪”悄然消失,重新做回自己。
这种想法暂时缓解了他内心的撕裂痛楚。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没有开机,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体内斗争,厮杀。
当第一缕晨光艰难地穿透肮脏的窗玻璃,落在他的脸上时,他眼底的挣扎风暴,终于缓缓平息。
不是道德的胜利,也不是冲动的妥协。
而是一种被现实逼到绝境后的、带着悲凉和屈从的……决断。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了自己的选择。
在生存面前,他选择先弯下腰,捡起那块看似肮脏、却能充饥的面包。
他伸出手,不是去按开机键,而是拿起了旁边那张写着直播平台联系方式和MCN机构报价的便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