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五十分。
林清源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押赴刑场的囚徒。
他坐在电脑前，后背僵直，手心湿冷。屏幕上，直播软件已经开启，摄像头区域还是一片漆黑，像一只等待吞噬他的怪兽。旁边的补光灯散发着不自然的、过于明亮的光，烤得他脸颊发烫。
“深呼吸，深呼吸……”他默念着《女神修炼笔记》里“应对紧张情绪”的条款，感觉毫无卵用。胃里像是有个搅拌机在低速运转。
为了这次首秀，他再次全副武装：深棕色长发佩戴得一丝不苟，脸上是精心化好的、偏向自然的“伪素颜”妆，身上穿着新买的、材质柔软的米白色毛衣——这能有效模糊身体线条。喉咙里，他反复清着嗓子，试图将那个“清漪”式的、稍微清亮一点的声线找出来。
七点五十八分。
他颤抖着手，移动鼠标，点击了“开始直播”的按钮。
摄像头指示灯亮起。
一瞬间，原本漆黑一片的直播界面被汹涌而来的弹幕和礼物特效淹没！
“第一！”
“来了来了！”
“老婆晚上好！”
“终于等到你！”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林清源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女神修炼笔记》里所有的条款在此刻集体罢工。他只能凭借肌肉记忆，扯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略显羞涩的微笑，对着麦克风，用那努力维持的、稍微拔高的声线轻声说：
“大、大家晚上好……我是清漪。”
声音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居然还算平稳。但接下来的流程呢？笔记里写了啥来着？开场白之后该干嘛？
弹幕还在疯狂滚动：
“哇声音好甜！”
“老婆好漂亮！就是美颜有点过分”
“清漪今天聊什么呀？”
“跳舞！跳舞！”
看着五花八门的弹幕，林清源更慌了。他像个小学生一样，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神飘忽，不敢长时间直视摄像头。
“呃……今天，今天第一次直播，主要是想和大家聊聊天，互相认识一下……”他干巴巴地按照预定计划说着，语气生硬得像在念说明书。
弹幕开始出现一些善意的调侃：
“主播好像有点紧张？”
“哈哈哈好可爱，像被老师提问。”
“别紧张，我们都是自己人！”
这些调侃反而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丁点。至少，大部分人是友善的。
“是、是有点紧张。”他老实承认，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又赶紧把手放下，“第一次嘛，没什么经验……”
“没关系！多播几次就好啦！”
“清漪是哪里人呀？”
“看起来好小，还在上学吗？”
问题开始具体化。林清源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地域、年龄、身份……这些都是雷区！
他立刻启动应急话术，这是他在笔记里反复演练过的：“我啊……来自一个南方小城市，具体就不说啦，怕被老乡认出来~年龄嘛，是女孩子的小秘密哦！” 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俏皮又自然，心里却在疯狂打鼓。
“哈哈哈还保密！”
“南方妹子，果然水灵！”
“主播平时喜欢做什么？”
话题转移到兴趣爱好上，林清源感觉活过来了一点。这是他相对安全的领域。
“平时……喜欢看看电影，听听音乐，偶尔玩玩游戏……”他斟酌着用词，避免暴露太多男性向的喜好，“最近在看一部老片子，《侧耳倾听》，很喜欢那种安静的感觉。”
他尽量将话题引向“清漪”这个角色该有的、偏向文艺安静的设定。聊到熟悉的电影和音乐，他渐渐没那么僵硬了，语速也稍微快了一点，偶尔还能结合剧情说一点自己的看法——当然是经过“清漪”滤镜美化后的看法。
时间在磕磕绊绊的聊天中流逝。期间，不断有小礼物刷过屏幕，从免费的“小心心”到需要花钱的“小花束”。每一次礼物特效亮起，他都得按照“行规”，用他那不太熟练的甜美声线道谢。
“谢谢‘清风明月’的小花束……”
“谢谢‘守护最好的清漪’的点赞……”
“啊，谢谢‘云深不知处’的……的应援棒！”
当一个价值不菲的“应援棒”礼物特效伴随着全平台公告闪过时，林清源的道谢声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这个ID……【云深不知处】？他有点印象，似乎是早期就在评论区出现过，言辞比较冷静的那个用户。没想到他会来看直播，还送了比较贵的礼物。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他走神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新的弹幕拉了回来。
直播接近尾声，他按照计划，清唱了一小段旋律简单、风格清新的歌曲。唱功一般，但好在声音条件不错，加上刻意修饰，倒也勉强能听，收获了一片“好听”、“天使嗓音”的鼓励。
当指针指向九点半，他终于说出了准备结束语：“那个……时间差不多了，今天真的很开心能和大家聊天，谢谢大家的礼物和鼓励……我们……下次再见？”
几乎是落荒而逃地，他点击了“结束直播”的按钮。
世界，瞬间安静了。
屏幕上只剩下直播结束的静态画面和最后的弹幕残留。林清源像虚脱一样，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的毛衣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
他怔怔地看着后台显示的直播数据：在线峰值人数：1.5万，收到礼物打赏折合人民币：1850元。
一个半小时，比他过去一个月打工赚得还多。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有初次“表演”勉强过关的庆幸，有对巨额收入的恍惚，更有一种深沉的、挥之不去的……虚假感。
他成功了，以一个完全虚构的身份。
他靠在椅背上，抬手遮住了被补光灯烤得有些发烫的眼睛，久久没有动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