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步观影带来的亲密余温，让林清源度过了几天如同漂浮在云端的日子。他与顾云深的线上互动愈发自然，视频通话的频率也增加了，有时甚至不需要特定的理由，只是顾云深在书房工作时，会习惯性地打开视频，让两人各自忙碌，偶尔抬头能看到对方，仿佛一种无声的陪伴。
这种近乎“同居”般的错觉，滋生出一种危险的安逸感，让林清源几乎要忘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仅仅是虚拟与现实的界限，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天下午，林清源没有直播安排，正对着电脑修改一份设计稿，顾云深的视频请求弹了出来。他熟练地接起，调整好表情，刚想软软地打个招呼，却敏锐地察觉到屏幕那头的顾云深，神色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沉郁。
他背景不再是熟悉的书房，而是一间格调高雅的咖啡厅卡座，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他深色的西装上勾勒出利落的光影。
“云深哥哥？你在外面吗？”林清源有些好奇地问。
“嗯，见个人。”顾云深的回答言简意赅，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对面——显然，那里坐着另一个人。
林清源的心微妙地沉了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他意识到顾云深此刻的会面，似乎并不寻常。他没有多问，只是乖巧地“哦”了一声，低下头假装继续画图，耳朵却竖了起来，捕捉着那边细微的动静。
视频通话并没有挂断，顾云深似乎只是将他这边最小化了，但声音依旧清晰地传过来。
一个柔和却不失力量的女声响起，嗓音悦耳，带着良好的教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云深，好久不见。伯母说你最近很忙，连周末都抽不出时间。”
林清源握着数位笔的手指瞬间收紧。这个称呼……“云深”？如此熟稔。
“最近确实有些项目在关键阶段。”顾云深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是林清源熟悉的、应对公事时的平稳语调。
“理解。所以我只好主动约你了。”女声轻轻笑了笑，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听说你上个月去了瑞士？我记得你很喜欢那里的雪景。”
“出差而已。”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去我们上次一起去过的那个小镇看看。”女人的话语如同柔软的丝绸，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渗透力，“那里的回忆，我很珍惜。”
林清源的呼吸窒住了。他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一起旅行过的……小镇？珍稀的……回忆？
他听出来了，这不是普通的商业会面，也不是朋友叙旧。这是……某种带着明确目的的，私人会面。对方是一位女性，一位与顾云深背景相仿、关系匪浅的女性。
一种尖锐的自卑和恐慌，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他几乎能想象出对方的样子——优雅，得体，出身名门，与顾云深站在同样的高度，拥有着共同的、他无法企及的过去和未来。而他呢？一个躲在虚假形象后面，连真实声音和面容都不敢暴露的……骗子。
电话那头，顾云深的回应依旧冷淡而客气，带着明确的距离感：“都是过去的事了。沈小姐，我想我们还是谈谈你这次约我见面的正事？”
沈小姐……
林清源没有再听清后面的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称呼上，集中在顾云深那明显不欲多谈、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的语气上。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好受多少。无论顾云深态度如何，那个“沈小姐”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镜子，残酷地映照出他与顾云深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猛地伸手，几乎是慌乱地，点击了“关闭摄像头”的按钮。他这边的画面瞬间变成一片黑暗。他需要这层黑暗来掩盖自己瞬间失血的脸色和无法控制的、颤抖的嘴唇。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他甚至不敢再“听”下去。
“清漪？”顾云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询问，似乎察觉到了他这边的动静。
“……我，我这边网络好像有点不稳定。”林清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但那伪音之下难以完全掩饰的细微哽咽，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震荡，“云深哥哥你先忙吧，我……我晚点再找你。”
他没有等顾云深回应，几乎是逃也似的，直接挂断了通话。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电脑风扇的嗡鸣，和他自己急促而混乱的心跳声。他瘫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那片代表着自己隐匿状态的黑暗，感觉自己也正沉入一片无边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他一直知道顾云深的世界与他不同，但直到此刻，通过这个意外接通的视频，他才如此直观、如此残酷地触摸到了那个世界的边缘。那个世界里有门当户对的“沈小姐”，有一起旅行的小镇，有他所完全不了解的、顾云深的过去。
而他，只是一个躲在网络背后，用谎言编织美梦的窃贼。他偷来了本不属于他的温柔和注视，却时刻面临着被现实追讨的恐惧。
“沈小姐”的出现，像一声警钟，狠狠地敲碎了他连日来沉浸其中的粉色泡泡。
他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原来，横亘在他面前的，不仅仅是性别与谎言的障碍，还有这巨大而冰冷的，阶级与现实的壁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