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沉舟的决心，并未立刻带来行动上的勇气，反而像是一剂猛药过后，留下了更深的虚脱与茫然。林清源戴着假发，坐在梳妆镜前，与镜中那个精致的“清漪”对视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变白。他不知道自己具体该怎么做，那个“赌一把”的念头宏大而空泛，具体到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白天，他强撑着精神去便利店上了半天班，整个人如同梦游。货架上的商品标签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顾客的询问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切。他满脑子都是噩梦的碎片和那个孤注一掷的决定。
傍晚回到家，疲惫和压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连戴上假发、开启滤镜与顾云深进行日常视频通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蜷缩在床角，将脸埋在膝盖里，试图用黑暗和寂静来麻痹自己纷乱的思绪。
然而，手机的震动还是不容拒绝地响了起来。是顾云深的视频邀请。
林清源看着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头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不想接，他此刻的状态糟糕透顶，任何伪装都可能轻易崩塌。但如果不接，顾云深会担心，会追问，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持续的低落。
在铃声即将挂断的前一秒，他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他没有开灯，也没有调整任何设备，只是将自己这边置于一片黑暗中，仿佛这层虚无能给他最后一点保护。
“……云深哥哥。”他开口，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沙哑，伪音几乎失效，露出了底下属于林清源本身的、低沉柔软的声线。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精细控制了。
屏幕那端的顾云深，似乎是在书房，暖色的灯光下，他清晰地看到了林清源这边的一片漆黑，以及女孩那声透着浓重倦意、甚至与平时清甜声线截然不同的问候。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心疼。
“怎么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声音不对，很累？”
“嗯……”林清源含糊地应了一声，将脸埋得更深，仿佛这样就能躲避一切，“有点……不舒服。”
他无法说出是因为恐惧，因为压力，因为那个即将可能到来的、会摧毁一切的会面。
顾云深沉默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用轻松的话题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没有追问具体是哪里不舒服。他只是隔着屏幕，静静地“看”着这片代表林清源隐匿状态的黑暗，仿佛能感受到那后面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灵魂。
几秒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温和，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打在林清源的心上：
“清漪，看着我。”
林清源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尽管他这边依旧是黑暗，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顾云深穿透屏幕的、专注的目光。
“听着，”顾云深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我之前提出的见面，或许太心急了。”
林清源的心猛地一跳。
“我察觉到了你的不安，你的恐惧。”顾云深继续说，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只有深刻的理解和包容，“我为我可能给你带来的压力道歉。”
“不……不是你的错……”林清源慌忙说道，声音带着哽咽。
“在我这里，你永远不需要强迫自己做任何事。”顾云深打断他，话语如同最坚定的承诺，“线下见面这件事，在我觉得绝对安全、绝对让你感到舒适之前，我不会再做任何可能让你不安的提议，也不会允许任何人逼迫你。”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
“我等你。”
“无论需要多久，一天，一周，一个月，甚至更久……我都会等。等到你觉得足够安全，足够信任我，愿意向我走出那一步的那一刻。”
“所以，不要怕。”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温柔，“把所有的压力都交给我。你只需要，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来。”
这番话语，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林清源心中用恐惧和压力筑起的高墙。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他不再压抑，也不再顾忌伪音，在电话这头，发出了低低的、压抑已久的啜泣声。
顾云深没有再说安慰的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隔着屏幕，陪伴着他，任由他将积压的情绪宣泄出来。
这一刻，林清源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不是来自于完美的伪装，而是来自于这份无条件的、充满耐心的承诺。
顾云深没有放弃见面的想法，但他将选择的权杖，连同所有的时间，都郑重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份尊重与守护，比任何热烈的追求，都更让林清源无法抗拒。
他哭了很久，直到情绪慢慢平复。他吸了吸鼻子，用带着浓重鼻音的本音，轻轻地、无比认真地说：
“谢谢你……云深哥哥。”
这一次，他没有称呼“云深哥哥”，但那声低哑的“谢谢”，却比任何娇柔的伪音，都更接近他此刻真实的内心。
顾云深在屏幕那端，微微勾起了唇角，眼神深邃如海。
他知道，他退的这一步，不是为了放弃，而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更完整地拥有。
他的等待，会值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