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入园,扑面而来的喧嚣和活力让林清源有些无所适从。旋转木马梦幻的音乐,碰碰车激烈的撞击声,还有远处过山车轨道上传来的、由远及近又骤然远去的、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切都和他此刻紧绷的神经形成鲜明对比。
顾云深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而是低头看向林清源,征询他的意见:“想先玩点温和的,还是直接去那边?”他目光示意了一下不远处那蜿蜒曲折、如同钢铁巨蟒般的过山车轨道。
林清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过山车正以一个几乎垂直的角度冲向最高点,短暂的停顿后,伴随着一片更加凄厉的尖叫,猛地俯冲而下!他的腿肚子当场就有点转筋。
去那种地方?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万一假发飞了怎么办?万一安全带勒出他平坦的胸膛怎么办?万一他吓得直接喊出“卧槽”怎么办?!
“我、我们还是先玩点……平稳的吧?”林清源捏着伪音,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怂。
顾云深从善如流,带着他去坐了旋转木马。林清源选了一匹看起来最温顺的白马,小心翼翼地侧坐上),双手紧紧抓着杆子。音乐响起,木马上下起伏,缓慢旋转,周围是孩子们快乐的笑脸。
这本该是轻松愉快的项目,林清源却全程身体僵硬,努力维持着平衡和微笑,生怕一个不稳摔下去,或者裙子被风吹起来。顾云深就站在围栏外,拿着手机,镜头对着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咔嚓。”快门声轻响。
林清源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假装害羞。内心OS:千万别拍到我狰狞的表情或者露馅的脚踝!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林清源感觉比跑了个一千米还累。顾云深又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巨大的、色彩缤纷的摩天轮。
“那个……应该够平稳。”林清源看着那慢悠悠转动的轿厢,觉得这个可以接受。密闭空间,就他们两个人,还能看看风景,完美!
然而,就在他们走向摩天轮的路上,必经之地就是那辆刚刚结束一轮疯狂冲刺、正在缓缓归位的过山车。游客们从座位上下来,有的脸色苍白腿发软,有的兴奋地大叫还想再玩一次。
顾云深的脚步在过山车的入口处顿住了。他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等待着下一批“勇士”的座位,又看了一眼身边明显想要绕道走的林清源,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或者说,是引导?
“害怕?”他问得很直接,目光落在林清源微微抿紧的嘴唇上。
“谁、谁害怕了!”林清源的伪音瞬间拔高,带着一种被戳穿心事的心虚和强撑,“就是……觉得有点幼稚!”
“是吗?”顾云深挑眉,那眼神分明在说“我看你就是怕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迈步朝着排队入口走去。
林清源僵在原地。去?还是不去?
不去,岂不是坐实了自己胆小?在顾云深面前,他莫名其妙就是不想露怯。
去……那真的是生死由命了!
眼看着顾云深已经排在队伍末尾,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拉力。林清源把心一横,咬咬牙,跟了上去。
排队的过程无比煎熬。听着头顶不断传来的尖叫,看着身边兴奋讨论的情侣和朋友,林清源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不停地检查假发,整理裙子,深呼吸,试图平复过快的心率。
顾云深将他所有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有点破,只是在他又一次去摸假发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紧张。”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林清源耳中,“我在你旁边。”
手腕被他温热干燥的手掌包裹着,林清源猛地一颤,想要挣脱,那力道却不容置疑。他抬头,撞进顾云深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鬼使神差地,林清源没有再动。
轮到他们了。工作人员检查安全带,压杆放下,将身体牢牢固定在座位上。林清源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被禁锢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过山车开始缓缓爬升,齿轮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每一声都敲击在林清源脆弱的神经上。他死死闭着眼,不敢往下看。
爬到最高点,整个游乐园尽收眼底的瞬间,过山车停顿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清源屏住呼吸,等待那最后的审判。
下一秒,失重感如同巨浪般猛地将他吞噬!
“啊——!!!!!”
周围的尖叫声瞬间爆发,汇成一片音浪的海洋。林清源只觉得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心脏仿佛被甩出了胸腔,强烈的风压扑面而来,吹得他睁不开眼,假发疯狂地向后拉扯,发网和发夹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他张大嘴,本能地想要尖叫,想要呐喊,想要用最原始的声音宣泄这极致的恐惧和刺激!
然而,就在声音即将冲破喉咙的刹那,他残存的理智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声带!
不能叫!
不能用本音!
伪音!伪音在这种状态下根本不可能维持!
极度的恐惧和强大的自制力在他体内疯狂拉扯,最终,那声即将脱口而出的、属于林清源的、中气十足的呐喊,被他硬生生地、扭曲地憋了回去,变成了一声极其短促、几乎被风声淹没的、带着破音边缘的、细弱的气音:“呃——!”
他死死咬住下唇,双手用力抓住身前的压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整个俯冲、旋转、倒挂的过程,他都像一个被掐住脖子的溺水者,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喘息,所有的尖叫都被恐惧和谎言死死地堵在了胸腔里。
过山车终于缓缓驶回站台。
压杆抬起,安全带解开。
林清源瘫在座位上,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神涣散,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得连手指都动不了。
顾云深率先解开安全带,侧过身,伸手轻轻拂开他被风吹得凌乱、几乎遮住眼睛的假发刘海,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冰凉的额角。
“还好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经历过刺激的微哑,目光落在林清源毫无血色的脸上和那双因为极力隐忍而泛着水光的眼睛上。
林清源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对上顾云深关切的视线。劫后余生的庆幸、差点暴露的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在极致刺激下被激发出的委屈和脆弱,齐齐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紧,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用力地、带着点赌气意味地,点了点头。
然后,在顾云深伸手想要扶他起来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自己撑着座椅,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逃也似的率先朝出口走去。
背影僵硬,脚步虚浮。
顾云深看着他那副明明吓坏了却还要强撑的样子,又想起刚才过山车上那近乎无声的、极度压抑的“尖叫”,眸色深沉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