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镜中那张日益陌生的脸,成了压垮林清源的最后一根稻草。持续的嗓音不稳、胸口的闷胀感、以及挥之不去的疲惫,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日益清晰的、无法忽视的现实。自我厌恶和恐惧如同沼泽,几乎要将他吞噬,但求生(或者说,寻求一个“解释”)的本能,在绝望的泥潭中,挣扎着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需要知道,他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一个休息日的清晨,他刻意穿上最宽松、最不起眼的男式运动服,戴上口罩和鸭舌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走进了市内一家以专科闻名的三甲医院。他挂了内分泌科的号。
周围是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家属,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和低声的交谈。他低着头,双手紧紧交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叫号机的提示音,都让他心脏骤停一瞬。
“林源。”终于轮到了他的化名。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进了诊室。
面对医生平静的询问,他起初语无伦次,只是含糊地说着自己最近“身体不舒服”、“感觉不对劲”。在医生温和而专业的引导下,他才断断续续、尽可能隐去前因后果地,描述了声音变化、体力下降、皮肤异常以及胸部胀痛等症状。
医生安排了一系列检查:详细的血液检测(包括性激素六项)、甲状腺超声、乳腺超声……每一项检查都让他感到羞耻和难堪,尤其是在进行乳腺超声时,他几乎要夺门而逃。
等待结果的过程漫长而煎熬。他坐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天气一样,看不到丝毫光亮。
几个小时后,他拿着所有的报告单,重新坐到了医生面前。
医生仔细地看着报告,眉头微微蹙起,随后又舒展开,带着一种了然的神情。
“林先生,”医生放下报告,语气平和而客观,“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的雄性激素水平显著低于正常范围,而雌激素水平有轻度升高。其他器质性病变目前没有发现。”
林清源的心猛地一沉。
医生看着他苍白而紧张的脸,继续解释道:“结合你提到的……长期存在较大精神压力,并且有过特殊的、持续性的心理状态,我们初步考虑,这很可能是一种 ‘应激性躯体转换症’ 的表现。”
“应激性……躯体转换症?”林清源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是的。”医生点了点头,“这是一种比较罕见的情况,通常是在个体经历巨大的、难以承受的精神创伤或长期处于特定心理暗示下,大脑皮层功能紊乱,影响了下丘脑-垂体-性腺轴这个内分泌指挥中心,导致体内激素水平发生剧烈变化,从而引发躯体上出现第二性征的逆向或交叉性改变。”
医生用尽量通俗的语言解释着:“简单来说,就是你的心理状态,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命令’你的身体发生了改变。这在医学上并非没有先例,尤其是在经历过巨大心理冲击的个体身上。”
心理状态……命令身体……
医生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原来,连他的身体,都在忠实地反映着他那扭曲、崩溃的内心世界吗?他对“清漪”身份的长期扮演,叠加了真相暴露后的巨大创伤,最终导致了这具身体开始朝着那个虚幻的方向滑落?
这不是怪病,这是他内心灾难的外在显形。
他看着手中的诊断书,白纸黑字,冰冷而客观地定义了他的“异常”。
没有想象中的彻底崩溃,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
至少,他知道了答案。
一个残酷的,将他所有痛苦都归因于自身的答案。
他谢过医生,拿着诊断书,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医院。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