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深夜的遥远凝视后,顾云深的车,偶尔会在不同的深夜,出现在那家便利店附近的阴影里。他像一头耐心十足的猎豹,沉默地观察着猎物的一举一动,审视着那个在他视线范围内,一点点发生变化的身影。
林清源对此仍无所知。他只是在夜班的循环里,继续着自己麻木与微变并存的生活。身体的改变仍在持续,有时他看着自己拿取高处商品时,那截从工服袖口露出的、似乎比以前更纤细些的手腕,会陷入短暂的怔忡。
这天凌晨,便利店格外冷清。林清源正蹲在货架旁清点库存,专注地核对着单据上的数字。一阵轻微的风铃声响动,预示着顾客的到来,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是习惯性地轻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请随意挑选。”
脚步声不紧不慢,没有走向冷柜或泡面区,而是径直朝着他所在的货架通道走来。
林清源下意识地抬头,准备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然后,他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顾云深就站在货架的另一端,隔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零食包装袋,静静地看着他。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身形挺拔,与这廉价便利店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像深潭,将林清源牢牢钉在原地。
时间仿佛停滞了。林清源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撞击着耳膜。
顾云深的视线,先是落在他因惊愕而微张的嘴唇上,然后缓缓下移,扫过他穿着工服却依然能看出些微不同轮廓的胸口,最后定格在他因蹲着而蜷缩起来的、显得格外单薄的身体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冷静的、近乎残忍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磨损程度。
林清源猛地低下头,慌乱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加上突如其来的惊吓,腿一软,险些跌倒。他慌忙扶住旁边的货架,才勉强稳住身形,手中的盘点单飘落在地。
他不敢再看顾云深,心脏紧缩成一团,被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淹没。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终于要来彻底清算了吗?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或斥责并没有到来。
顾云深只是绕过货架,缓缓走到他面前,弯腰,捡起了那张飘落的盘点单。他的动作优雅从容,与林清源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他将单据递到林清源面前。
林清源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接,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纸张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顾云深的手停在半空,他没有收回,也没有催促,只是看着林清源那低垂的、几乎要埋进胸膛里的头,和他那不住颤抖的肩膀。
“看来,”顾云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凌晨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听不出情绪的磁性,“夜班工作,并不轻松。”
他的话语里没有嘲讽,反而像是一种陈述。
林清源咬紧了下唇,无法回应。他感觉对方的每一道目光都像X光,穿透他宽大的工服,看清了他内里正在发生的、荒诞而羞耻的变化。
顾云深的目光再次扫过他微微颤抖的手,和他那头已经长到颈间、柔软蜷曲的短发。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那张盘点单,轻轻放在了林清源身旁的货架上。
然后,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门口。风铃声再次响起,宣告着他的离开。
自始至终,他没有质问他是谁,没有提及过去,甚至没有叫出任何一个名字——“清漪”或者“林清源”。
这种彻底的、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态度,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让林清源感到窒息。
他瘫软地靠在冰冷的货架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顾云深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他在这里,知道他在做夜班,甚至可能……知道他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
而他选择用这种沉默的、近距离的审视,作为对他们之间一切的回应。
林清源看着货架上那张孤零零的盘点单,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顾云深指尖的温度。
一股冰冷的绝望,伴随着一种诡异的、被“看见”的战栗,缓缓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