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声被淹没在滂沱的雨声里,微弱得如同幻觉。但林清源脊背窜起的那股寒意,真实得刺骨。
他缓缓转过身。
顾云深就站在门口,浑身湿透。昂贵的羊绒大衣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贴在他身上,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不断滚落。他没有打伞,就这样从倾盆大雨中走来,像一头被迫离开巢穴、带着一身狼狈与决绝的困兽。
他关上门,将狂暴的雨声隔绝在外,便利店内瞬间被一种黏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只有他身上雨水滴落在地砖上发出的、规律的“滴答”声,敲打着林清源的耳膜。
顾云深没有往前走,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如同实质,穿透潮湿的空气,牢牢锁在林清源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静审视,而是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风暴——有愤怒,有不解,有被欺骗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
林清源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他看着如此狼狈却依旧气势逼人的顾云深,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连那层刚刚建立起的、麻木的保护壳都在对方的目光下寸寸碎裂。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拉紧身上那件已经有些显小的旧外套,试图遮掩住工服下那无法再忽视的变化。
“为什么?”
顾云深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被雨水浸泡过的冰冷,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仅仅三个字,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林清源的心上。为什么欺骗?为什么消失?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清源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解释、所有的道歉,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能说什么?说为了生存?说后来动了真心?说身体的变化非他所愿?每一条理由,在顾云深那浸满痛苦和质问的目光下,都像是最拙劣的借口。
他的沉默,仿佛激怒了顾云深。
顾云深猛地向前跨了一步,逼近他。潮湿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说话!”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是恳求的东西,“告诉我!林清源?还是清漪?或者……你现在,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清源明显柔和了许多的脸部线条,扫过他脖颈,扫过他即便穿着宽大工服也无法完全掩饰的、微微起伏的胸口。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控诉,也像是在确认某个荒诞的事实。
林清源被他逼得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饮料柜,无处可逃。他看着顾云深近在咫尺的、被雨水和痛苦浸透的脸,心脏疼得像是要撕裂开。他想起了诊断书,想起了镜中陌生的自己,想起了那句“污染你的世界”。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羞愧、绝望和破罐破摔的勇气,猛地涌了上来。
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迎上顾云深的目光,用他那已然稳定在中性声域、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将自己钉上了最后的耻辱柱:
“我是骗子。”
“是你说不配污染你世界的……垃圾。”
“是连身体都变得不男不女的……怪物。”
“这个答案,顾总……您满意了吗?”
他说完了,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闭上了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或许是耳光,或许是更恶毒的言语,或许是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彻底踩碎的行动。
然而,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有顾云深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店里回响。
然后,林清源感觉到,一只冰冷、潮湿、带着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惊骇地睁开眼,对上顾云深那双猩红的、翻涌着无数他无法读懂的情绪的眼眸。
顾云深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此刻的样子,连同他刚才那句自我凌迟的诘问,一起刻进灵魂深处。
他没有回答“满意”或“不满意”。
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攥着他,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支离破碎的人就会彻底消失在这雨夜里。
然后,他猛地松开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再次扎进了门外无边的暴雨之中。
来得突然,去得决绝。
只留下林清源一个人,顺着冰冷的饮料柜滑坐在地,手腕上还残留着那冰冷而用力的触感,耳边回荡着自己那番决绝的坦白,和窗外仿佛永无止境的、喧嚣的雨声。
崩坏,在雨夜达到了顶点。
而救赎,还远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