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柔、却仿佛承载了万古叹息的“……真是,最糟糕的‘首演’”,如同一片羽毛,无声地飘落在死寂的巷口。
星野光彻底愣住了。
她的大脑还停留在前一刻的巨大冲击里——莲,那个平日里除了魔法少女理论外对一切都显得有些兴致缺缺的莲,在她最绝望的时刻,变成了一个……魔法少女?
虽然这个魔法少女的画风有些奇怪。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希望”的亮色,通体灰白。
那张美得令人心碎的脸上,更是凝聚着化不开的忧郁,仿佛世间所有的悲伤都沉淀在了她那双灰色的眼眸里。
可她又是那么强大。只是一记看似随意的飞踢,就将那只让他们陷入死地的、不可一世的藤蔓怪物彻底消灭。
强大、神秘、美丽,还有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忧伤气质。
这一切本该构成一幅完美的、英雄救美的画卷。
然而,这位神秘的“女主角”,在完成救场后,却用一种充满了自嘲与失落的语气,说出了那样一句意义不明的台词。
星野光的心猛地一紧。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个轮廓,那个灵魂的气息,毫无疑问是森罗莲,但那份深不见底的悲伤,却又是她从未见过的。
莲他……很难过吗?
是因为变身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才这么难过吗?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起。星野光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朝着前方那道沐浴在清冷月光下的灰白身影探去。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想抓住的,似乎是那个记忆中总是在她身边、有些固执、有些天真地高谈阔论着“爱与勇气”的少年森罗莲,想将他从此刻这具被浓郁悲伤包裹的躯壳里,重新拉出来。
“莲……”
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与颤抖,小心翼翼地呼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你……没事吧?”
就是这句再也普通不过的、充满了纯粹关切的问候,如同钥匙般,精准地插-进了某道名为“伪装”的锁孔,然后“咔嚓”一声,彻底拧碎了它。
森罗莲那双原本沉静如古井的灰色眼眸,瞬间失去了焦点。那份属于混沌魔神“摩络”的、历经万古的疲惫与自嘲,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原始、也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情绪。
只见眼前那位精致、忧郁得如同人偶般的灰白色少女,身体猛地一颤,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完美的表情瞬间崩塌。
她的嘴唇向下撇着,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色,一层水汽迅速在眼底凝聚。
下一秒,在星野光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中,她“哇”的一声,终于彻底哭了出来。
那不是无声的饮泣,也不是压抑的啜泣,而是如同一个弄丢了心爱玩具、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般,毫无形象可言的嚎啕大哭。
她一边哭着,一边迈开穿着华丽长靴的腿,几步冲到依旧瘫坐在地的星野光面前,然后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哇啊啊啊啊——光!我的魔法少女……没了!彻底没了啊啊啊啊!”
柔软的躯体,冰冷材质的衣裙,以及那带着哭腔的、已经完全变回森罗莲声线的尖叫,一同涌入了星野光的怀里。
星野光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哭喊彻底弄懵了。
她能感觉到,怀里这具看似纤细的身体里,正爆发出巨大的悲伤,那哭声真切得让她心都揪了起来。
但……但是……她哭喊的内容,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莲……怎么了吗?”星野光有些手足无措地回抱着他,轻轻拍着他不断耸动的后背,语气里充满了困惑。
森罗莲把头埋在星野光的颈窝里,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动物般用力地蹭着,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控诉道:“这不是……呜……这不是魔法少女!”
“欸?”星野光更加茫然了,“为什么不是?”
你刚才不是才用一脚解决了那么可怕的怪物吗?这还不是魔法少女?
“他……他没有魔法杖!”森罗莲猛地抬起头,那张沾满泪痕的绝美脸庞上,写满了控诉与悲愤,“我召唤不出魔法杖啊,这可是魔法少女必备的!!”
“而且……而且……”他越说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还有那个……那个攻击!我做了什么?我就是挥了挥手!光!我就是挥了挥手怪物就没了!这算什么?没有华丽的魔法阵,没有激动人心的咏唱,连个像样的必杀技名字都没喊出来!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清扫垃圾!毫无美感可言!”
他激动地比划着,仿佛在控诉某种滔天罪行:“最最最重要的是!他怎么是灰白色啊!魔法少女应该是彩色的啊!粉色!蓝色!黄色!都行啊!为什么是这种一点希望都没有的颜色!我的梦想……我的人生……在今天晚上……彻底完蛋了啊!”
听着这一连串颠三倒四、逻辑清奇的哭诉,星野光呆呆地看着他。
她看着他那张因为痛哭而皱成一团的、精致得不像话的脸,看着他那双因为沾染了泪水而显得愈发破碎和惹人怜爱的灰色眼眸。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他刚才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沉的悲伤,那句“最糟糕的首演”,指的……就是这些事情吗?
不是因为战斗,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变成了女孩子……而是因为,变身后的样子,不符合他心中那套严苛到变态的“魔法少女美学”?
星野光愣了半晌,忽然间,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冲散了她心中残存的恐惧与悲伤。
她伸出手,拭去自己脸颊上早已冰冷的泪痕,然后用一种混合着无奈、心疼与一丝宠溺的动作,轻轻抚摸着森罗-莲那头如月光般苍白柔顺的长发。
最终,她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却又一次渗出了泪水。
“就因为这个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就是你刚才消灭怪物时,心里一直在想的事情吗?看你那一副难受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还以为……”
“我真的哭了啦!”森罗莲大声反驳,仿佛自己的悲伤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啊!我的人生,我的梦想!全都毁了!”
看着他这副耍赖的样子,星野光心中的最后一点阴霾也彻底散去了。
她叹了口气,笑容却愈发温柔。是啊,这才是她所认识的森罗莲。固执、天真,对某些事情有着超乎常人的、近乎偏执的热爱。
也正是这份纯粹,才在此刻显得如此……令人安心。
她轻轻推开他一点,目光落在了自己刚才掉落在地、又被森罗莲捡起塞回手里的那枚奇迹之种上。此刻,它依旧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灰白、死寂,毫无变化。
“你是用我的奇迹之种变身的吗?”星野光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释然,“也好。反正它在我手里,也已经没什么用了。记得以后……”
她想说,记得以后要用这份力量去帮助更多的人。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森罗莲干脆地打断了。
“不是哦。”
森罗莲擦了擦脸上的泪滴,虽然还有些抽噎,但情绪已经平复了大半。他指了指星野光手里的种子,摇了摇头。
“这个,是你的东西。”他说,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忽然恢复了一丝属于“摩络”的深邃,“我用的,是我的力量。”
星野光不解地看着他。
森罗莲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整理着刚刚苏醒的、庞大记忆带来的思绪。他站起身,顺手将依旧坐在地上的星野光也拉了起来,帮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光,”他看着她的眼睛,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其实,我一直在构思一个剧本。”
“剧本?”
“嗯。一个关于爱、勇气与希望,最王道、最热血、也最完美的魔法少女故事。”森罗莲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属于“制作人”的光芒,“我厌倦了这个世界无聊的日常,所以我决定亲自下场,导演一出好戏。我需要一个舞台,一些演员,还有一个……绝对核心的女主角。”
他向前一步,郑重地对星野光伸出手,发出了邀请:
“星野光,来当我的女主角吧。”
巷口的风吹过,扬起他苍白的发丝。他随意地抬手抹去脸颊上最后的泪痕,那动作与其说是擦拭,不如说是在抹去一个无关紧要的瑕疵。
前一刻孩童般的哭闹与委屈仿佛被这个动作彻底抹去,
此刻的他,那身灰白长裙在风中静立,那双燃尽余烬般的灰色眼眸里,只剩下属于“制作人”的绝对自信,宛如一位即将宣布开幕的舞台主宰。
“我会为你准备好最华丽的舞台,最强大的敌人,以及最精彩的剧情。到你的‘奇迹’恢复的那一天,我也会在幕后,全力帮助你,让你绽放出比任何人都耀眼的光芒。”
星野光怔怔地看着他伸出的手,一时间没有回应。她被森罗莲这番宏大的、中二气息满满的宣言给镇住了。但她也听懂了其中的核心——莲,想要帮助她。
她缓缓低下头,再次看了一眼掌心那枚死寂的种子,最终苦涩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机会的,莲。”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是挥之不去的失落,“它已经……不会再亮起来了。”
“会的。”森罗莲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这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他指了指自己,“你哪见过……”
他本想说“你哪见过男的能变成魔法少女”,想以此来证明自己连世界的规则都能扭曲,修复一枚小小的种子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他的话再一次被打断了。
这一次,打断他的不是任何人,而是远方的夜空。
“咻——咻——咻——”
几道颜色各异、却同样璀璨夺目的光芒,如同流星雨般,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城市的不同方向划破夜幕,正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高速接近。
那是……粉色的、蓝色的、黄色的……充满了希望与活力的、真正的魔法少女的色彩。
森罗莲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那不是“导演”看到“演员”登场时的欣喜,而是劣质盗版遇到了正版巡查队时的极致恐慌。
“遭了!”
他惊呼一声,再也顾不上什么“导演”的风范和“女主角”的邀请,一把拉住星野光的手,同时意念一动。
身上那套他嫌弃得要死的灰白色洛丽塔长裙瞬间化作点点光屑消散,他的身体也在光芒中迅速恢复了原本的少年模样。整个过程快得不到一秒,熟练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快跑!”
森罗莲不由分说,直接将还有些发愣的星野光往自己背上一甩,以一个标准的背负姿势,迈开双腿,头也不回地朝着与那些光芒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更深、更黑暗的小巷里,疯狂逃窜。
“欸?莲?为什么……为什么要跑啊?”被他背在背上,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星野光不解地问道,“她们好像是来帮忙的,你不去和她们接触一下吗?”
“开什么玩笑!”森罗莲一边跑得飞快,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
“我才不是什么魔法少女啊!”他悲愤地喊道,“我这副样子,没有法杖,不会必杀技,颜色还是灰白的。被她们看到,不被当成什么邪恶组织的魔女或者最终反派给当场净化了才怪!”
“……”
星野光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听着他这番理直气壮却又荒谬绝伦的解释。
良久,她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与安心的叹息。
“唉……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