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片熟悉的喧闹声中逐渐上浮的。
午后的阳光依旧透过教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的粉笔灰在光柱中缓缓舞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真实得毫无破绽。
森罗莲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肘撑着桌面，掌心托着下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听着那群精力过剩的男同学进行着每日例行的“作品论战”。
“要我说，还是致郁系有深度！”留着寸头的男生靠在窗台上，一脸不屑地反驳着，“那种用美好的外衣包裹残酷内核的设定，才能真正震撼人心。”
“得了吧，”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激动地拍着桌子，“那种看完能难受好几天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现实已经够残酷了，看点轻松的不行吗？”
“你懂什么，这才是艺术！”
森罗莲听着他们幼稚的争论，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像往常一样，以“制作人”的权威身份下场，用他那套颠扑不-破的“王道热血魔法少女美学”，终结这场无聊的辩论。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群同学的目光却齐刷刷地聚焦到了他身上。
那眼神很奇怪，不再是往常那种夹杂着善意调侃的目光，而是一种……混杂着嘲弄、怜悯和巨大优越感的眼神。
“喂，你们看，”寸头男生忽然指着森罗莲，夸张地大笑起来，“说起来，我们班好像就只有这家伙，还变不成魔法少女吧？”
森罗-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哈……哈哈……是啊是啊！”戴眼镜的男生也跟着起哄，笑得前仰后合，“每天把魔法少女挂在嘴边，理论知识比谁都懂，结果自己却是个‘变身不适格者’，真是笑死人了！”
“喂喂，别这么说嘛，”另一个矮个子男生假惺惺地劝道，“说不定人家只是……发育比较晚呢？”
哄堂大笑声瞬间淹没了整个教室，那笑声尖锐而刺耳，如同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森罗莲的耳膜。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什么……意思？
“你们……”森罗莲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艰难地开口，问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问题，“……你们都能变？”
“那当然了！”
寸头男生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举起右手，摆出一个经典的变身姿势，高声咏唱道：“光之使者，听我号令，闪耀变身！”
“唰——”
刺目的黄色光芒从他身上爆发开来，光芒散去后，他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缀满了星星装饰的黄色魔法少女短裙，手中还握着一根与他那张粗犷的脸极不相称的、可爱的星星魔杖。
“爱与和平的守护者，Cure Star，登场！”
“还有我！”戴眼镜的男生不甘示弱，扶了扶眼镜，也摆出了姿势，“水之契约，赐我力量，晶蓝变身！”
柔和的蓝色光芒亮起，他变成了一个穿着蓝色水手服、戴着王冠的魔法少女。
“一个怎么够？看我的！”
“还有我！”
“变身！”
此起彼伏的咏唱声中，整个教室被五颜六色的变身光芒彻底淹没。粉色的、绿色的、紫色的、橙色的……
那些平日里与他勾肩搭背、讨论着哪部动画更好看的男同学，此刻一个个都变成了身穿华丽裙装、手持各式魔杖的魔法少女。
他们每个人都洋溢着自信而灿烂的笑容，身上散发着属于“爱与希望”的光辉。
那光芒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美好、如此的……符合森罗莲心中最完美的“美学”标准。
然而，这极致的美，此刻却构成了一幅最极致的、令人疯狂的恐怖画卷。
森罗莲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群环绕着他的、“正确”的魔法少女们。他们的目光依旧聚焦在他身上，那怜悯和嘲笑的神色更浓了。
“你看，就他不行。”
“真可怜啊。”
“连魔法少女都变不了，算什么男人。”
“不，他连女人都不算。”
“哈哈哈哈哈哈……”
世界的色彩仿佛在瞬间褪去，只剩下眼前那晃得他头晕目眩的七彩光芒，和那如同魔音灌耳的嘲笑声。
“什么情况？怎么大家都能变成魔法少女？我，我……”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惧与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没过了他的头顶，让他无法呼吸。
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彻底失去了意识。
……
……
消毒水的味道……
意识再次恢复时，鼻尖最先捕捉到的是一股熟悉的、医院特有的气味。
森罗-莲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他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同样是纯白的被子。
是医务室。
“莲？你醒了？”
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森罗莲转过头，看到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星野光。
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满是关切。
看到她的瞬间，森罗莲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太好了……刚才那个果然是梦。
他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嘴里下意识地喃喃道：“……吓死我了……怎么大家都能变成魔法少女啊……”
“是啊，”星野光顺着他的话，微笑着点了点头，语气却有些奇怪的理所当然，“大家都能变啊。”
森罗莲坐到一半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向星野光，只见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但那眼神深处，却似乎闪烁着某种……他看不懂的、狂热而执着的光芒。
“不过没关系的，莲。”星野光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你的变身，也是很厉害的魔法少女啊。”
“不对！”
森罗莲几乎是吼着反驳出声，梦中那恐怖的场景再次涌上心头，让他一阵战栗，“我那个才不是！那个是错误的！是失败品！是不符合魔法少女美学的……”
他想说“垃圾”，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柔软却充满了不容抗拒力道的手，猛地抓住了手臂。
下一秒，天旋地转。
他被一股巧力按倒，重新摔回了柔软的病床上。星野光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俯身压在他的上方，双手将他的手腕牢牢地按在了枕头两侧。
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有些急促，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一种让森罗莲感到无比陌生的、炽热的情感。
“我不管，”她凝视着身下因为震惊而无法动弹的森罗莲，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地说道，“我就爱你这样。”
“你……你说什么……”森罗莲彻底懵了。
“我最喜欢莲你变成那个样子了。”星野光红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神狂热而迷离，“那种忧郁的、病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碎掉的样子……真的……太美了。”
不……
不要……
住口！
一股极致的恐惧，比在教室里被所有人嘲笑时还要强烈百倍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森罗莲的心脏。
他想挣扎，却发现星野光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根本动弹不得。
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随着星野光那如同告白般的“赞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那股他最厌恶、最想摆脱的混沌之力，竟然不受控制地……被引动了！
“不……不要……停下！”
他在心中疯狂地呐喊，身体却背叛了他的意志。
灰白色的光点从他皮肤下渗透出来，他身上的校服开始自动分解、重构。
象征着虚无与终结的布料，再次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编织成那条他无比憎恶的、繁复的洛丽塔长裙。
黑色的短发被拉长，褪色，变成了苍白的、毫无生气的月光色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缩小，变得纤细，喉结消失，声音也变得……
“不——！”
“莲？莲！你怎么了？！”
一声焦急的、截然不同的呼唤，如同利剑般刺破了梦境的帷幕。
森罗莲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不止，额头上、后背上，全是冰冷的汗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又一把抓过床头的镜子，看到镜中那张虽然苍白惊恐、但确确实实是属于自己的、男性的脸时，才终于长长地、虚脱般地舒了一口气。
“……是梦啊……”
“你做什么噩梦了？叫得那么大声。”
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一丝无奈和责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森罗莲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
只见一个穿着干练居家服、留着一头利落黑色长发的年轻女性正端着一杯水，靠在卧室的门框上。
她五官精致，与森罗莲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此刻写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森罗遥。他的姐姐。
她看着自家弟弟那一副魂不守舍、大汗淋漓的狼狈模样，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我听光说，昨天你们回家路上，附近发生了怪兽袭击事件。”她走了进来，将水杯递给他，语气平静地问道，“莲，你昨晚……没遇到什么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