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月煌本能的举手想要拒绝，让外人带自己参观自己家？
只可惜他的动作还没成型，就被小小橘逮了个正着…
“哇！大家快看！NPC老师举手回应我们了！他同意一起走了！掌声在哪里喵！”她嗓门清亮，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瞬间把游客们的情绪点着了。
掌声和起哄声浪一样涌来。辰月煌僵在原地，那只手放下不是，举着更不是，活像一尊卡了壳的古老机关。
他下意识想转身挤出人堆，可身后早被举着“琉璃板”，满脸好奇的游客堵得严严实实。
他脑子里甚至闪过一个念头：把周围这些都冻上…方便离开。可师尊那句“力量是守护之刃，而非凌弱之砖”的告诫在耳边响起，加上那猫妖刚提过的“律法铁则”……
他指间微动的灵光终究黯了下去，任由那股子彻骨的寒意，默默缩回四肢百骸。
“家人们看到没！就刚才那个超敬业的NPC老师！”那汉服少女的直播镜头都快怼他脸上了，“他真的好入戏，一路上一声不吭，就这冷冰冰的范儿，配上这脸！绝了噻！”
【主播快问名字！这颜值不出道可惜了！说不定能跟秋月姐姐组CP！】
【主播快跟老师合个影！我刷‘灵渡舟’！】
【走过的地方自动降温，景区空调费省麻了！】
辰月煌对大部分叽叽喳喳充耳不闻，只是面无表情地被人流裹着向前。这条“问道阶”，他当年不知飞过多少次，也曾在此耐心纠正师妹们步法里的错处。
如今，平整的石板路边安了仿古路灯，台阶上还贴着“小心台阶”的发光符文。路边原本长着灵草、偶尔有未开化的小兔子蹦跶的地方，现在立着“禁止踩踏，罚款五百”的牌子…
“各位团友，脚下留神喵！”小小橘的声音把他从杂乱的回忆里拽出来。
“咱们左边这片，根据考古复原，是神鳞境弟子当年切磋的‘演武场’！看地上那些坑没有？传说就是辰龙神司练他那独门冰系大招时留下的……”
辰月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眉头几不可查地拧了一下。
那分明是五师妹笙无念当年瞎鼓捣爆炸符，失控炸出来的几个黑窟窿，为这事他还罚她抄了十遍《清净经》，怎么就成了他的“功绩”了？
他嘴角似乎想动一下，可惜脸上肌肉冻了千年，这点意图最终只化成眼底一丝更深的无奈。
“大哥哥，是真的吗？”一个犬妖小孩兴奋地跑过来，仰着脑袋，毛尾巴摇得像风车，“真的在这儿练功吗？能把地冻炸？”
辰月煌低头，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沉默了一下，还是试图用他那慢吞吞的调子纠正：“此乃……爆破所致…非…”
“哇！是炸的！”小孩压根没听清后面文绉绉的词，光逮住最刺激的了，立马更嗨地跑回爹妈身边，“妈！大哥哥说这坑是他炸出来的！比冰冻厉害多了！”
辰月煌：“……”
【哈哈哈，神司大人自己给自己加设定可还行！】
【爆破？难道辰龙神司兼职爆破工程师？历史书漏页了？】
【可能是某种冰爆术？听起来更带劲了！】
小小橘赶紧挥旗子打圆场：“咳咳，传说嘛，版本多点才有趣喵！保持神秘感！总之，这里都是历史的痕迹！”她飞快剜了辰月煌一眼，眼神里写满了：老师，专业点，别瞎改人设！
辰月煌收到了信号，但没完全理解，也懒得深究。他只是说了实话，奈何没人想听。
队伍继续往上。路过一片幽静竹林时，辰月煌脚步顿了顿。
这里曾是三师妹望昔最爱待的地方，心思纯净的她，总爱在月下对着沙沙竹叶说悄悄话…
如今，竹林被木栅栏围着，挂了块“灵兽竹灵熊栖息地，投喂请买专用灵竹”的牌子。
一只圆滚滚的黑白熊妖，正背对人群，抱着根刻满符文的特供灵竹，啃得那叫一个专心致志，打工熊的敬业精神令人动容。
越往上，他心里越不是滋味。记忆里的宗门重地，全成了明码标价的“打卡点”。
“藏经阁”匾额旁边，挂着“古籍文创体验馆”的闪亮灯牌，横幅上写着“现场制作专属灵力书签，把知识带回家”
“炼丹房”的遗址上，直接开了家“灵膳坊分店”，卖着“神君同款筑基灵液”（草莓味气泡水），生意还挺火。
他的理性在拼命处理这些光怪陆离的信息：宗门是没了，但又没完全没，而是变成了一个……他完全看不懂的热闹集市。
一种混合着酸涩、荒谬和隐隐作痛的感觉，在他冰封千年的心湖底下，咕嘟咕嘟冒了几个泡。
他实在想不通，区区三十三年，为何能变成这样？其他师妹不想管他多少能理解…但是二师妹禅墨，真的不会发飙么…
终于，队伍磨蹭到了山顶——神鳞境的主殿广 场。
看清眼前景象的刹那，辰月煌感觉自己的魂儿好像被一道闷雷给劈散了。
曾经气势恢宏、琉璃瓦在阳光下能流淌七彩光华的“神鳞殿”，如今只剩一片断壁残垣，旁边立着个小投影仪，循环播放着它当年微缩版的辉煌影像。
而广场中央，那片原本由二师妹禅墨亲手打理、引灵泉滋养、荷花亭亭玉立的清雅池塘……现在水倒是还有，却早已面目全非。
池底铺了厚厚一层闪闪发光的硬币，几乎看不见原来的石头。几株残荷从硬币缝里勉强钻出来，显得特别凄凉。
辰月煌几乎能脑补出禅墨看到这场景时，气得柳眉倒竖，提着墨笔就要把这些“俗物”全扫出去的暴躁样子…那池荷花，是她一颗颗种子小心养大的，谁都不准碰，连最皮的笙无念路过都得踮着脚…
他试着动了动僵硬的嘴唇，想说“此非许愿之地，乃清修之所”，可挤出来的零碎字句，瞬间就被“噗通”溅起的涟漪给吞没了，沉进那冰冷又充满俗世欲望的池底。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无用的挣扎。
就算现在动用武力把人都赶走，对这既成事实的“现实”来说，也不过是徒劳，甚至引来更大的麻烦。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像昆仑山顶的积雪，一层层压下来。
“到啦到啦！这里就是神鳞境核心景区了喵！”小小橘挥舞着旗子，声音依旧活力满满。
“大家自由活动半小时！可以去许愿池许个愿！也可以去旁边‘忆鳞斋’买点正版纪念品！或者去瑶庐碰碰运气，看药仙姐姐今天出不出来……写个许愿牌挂上，求她保佑身体健康……”
药仙姐姐？
辰月煌看了看周围喧闹的人群和正跟别的游客互动、尾巴摇得欢快的小小橘，悄无声息地闭上眼，将一缕极致冰寒的神识，像无形的触须般小心翼翼探出——他想看看，这地方到底还剩下多少属于过去神鳞境的痕迹。
神识快速扫过外围，一无所获……除了那座被命名为“瑶庐”的建筑外边围了不少人……
“药仙姐姐，保佑我今年考试不挂科……”一枚硬币顺着门缝滚进去，发出清脆响声。
“保佑我脱单！”又一枚。
“药仙姐姐…我每天压力好大，头好痛…有没有缓解头疼的药…”再一枚。
里面终于传来一点窸窣动静，门上方的小窗开了条缝，一个青色小药瓶被丢了出来。
外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想把窗子开大点，里面就“啪”地一声把窗锁死了，仿佛多接触一秒都会要命。
即便隔着距离，气息微弱，辰月煌还是靠那缕神识捕捉到了里面的情况——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一个答案浮上心头。
“嘿！coser老师！还演着呢喵~”没等他多看，肩膀就被拍了一下，神识瞬间溃散。
小小橘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歪头看着他，因为她好像看到这位“老师”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无奈、但又瞬间消失的表情。
“是她……”辰月煌心里想着，身体也转了过去，恨不得立刻冲进那“瑶庐”，去见那个他现在最想见的人。
“诶诶？老师你去哪儿……那个，能加个V信嘛……”小小橘的尾巴摇晃幅度变大了，语气也带上了点罕见的腼腆。
辰月煌心里门儿清，现在人多眼杂，直接去找只会徒生麻烦。
当务之急是找机会开溜……还有应付一下眼前这个突然害羞起来的小猫妖。
他目光扫过喧闹的广场，最后落在主殿废墟后方那片相对僻静、林木茂盛的山崖——那是他当年偶尔独自静思的地方，正常人是爬不上去的。
心念既定，他转向小小橘，用那特有的、缓慢而断续的语调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互相磕碰：“……时辰已至，吾需……暂离，归去……”
没等小小橘反应过来这文绉绉的“角色扮演术语”是啥意思，辰月煌已微微颔首，随即转身。
他的步履看似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几步之间，身影已没入广场边缘的建筑阴影与林木之后，快得让小小橘那句“诶老师你哪个公司的……”卡在了喉咙里。
“跑得真快……不愧是专业NPC，下班这么积极。”小小橘挠了挠耳朵，嘀咕了一句，也没太在意，转身又活力四射地招呼她的“铲屎官们”去了。
辰月煌避开主路，依循着千年未曾磨灭的记忆，在熟悉又陌生的殿阁残影与新兴的旅游设施间穿梭…
他来到那片山崖边。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個昆仑景区和远处轮廓模糊的枫胤城。
下方，旅游团依旧喧嚣，许愿池的硬币还在不断落下，发出叮当脆响，与记忆中的晨钟暮鼓、师妹们的笑语练剑声，隔着千载时光，荒谬地重叠在一起。
他默默的坐下了，任凭片片碎雪落在自己的身上，金色竖瞳中倒映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山河。
理性告诉他，他回来了。但情感上，“家”已碎成齑粉，散落在这片热闹的废墟里…
辰月煌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想着怎么去跟芍瑶解释自己消失了那么久的原因。
他收回目光，望向下方广场边缘那间孤零零的“瑶庐”。得等到入夜，景区关闭，游人散尽…
辰月煌缓缓闭上双眼，周身寒气微敛，如同归鞘的利刃，他累了，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冰火交织的“归心”之苦……
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有什么东西似乎在默默窥视一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