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冰原上最后一丝风声被冻结,空气稠得能扼住呼吸。
与辰月煌当初在游客面前自曝身份时如出一辙,却更添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喵嗷——?!”
小小橘的惊叫第一个撕裂沉寂。
她琥珀色的猫眼睁得溜圆,瞳孔缩成细线,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荒谬的传闻,连头顶那撮橘色呆毛都惊得炸了起来。
沙发上的绿色团子抬起苍白的脸,厚重镜片后那双总是盛满惶恐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无…无偿?”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仿佛在费力解读一个来自异界的符文。
门外的骚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迅速扩大。
那些竖着耳朵偷听的工作人员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
“怎么可能?”
“猫璃家什么时候改行做慈善了?”
“我们……这是光速失业了?”
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从门缝涌入,每一个音节都浸透着难以置信的恐慌和对未来的无措。
与这几乎要掀翻屋顶的震惊形成惊人对比的,是办公室中央那道玄色的身影。
辰月煌依旧保持着双手抱臂的姿态,眼帘微垂,面容静如古井寒潭。
直到周围的声浪因极致的困惑而稍稍平息,他才缓缓抬起那双非人的金色竖瞳。
“代价。”
他开口,声音如同冰棱相互叩击,清晰、冰冷,遵循着世间最古老的法则——天下从无免费的午餐。
“为何。”
这简短的诘问像一枚精准的探针,瞬间刺破了妙掌勉强维持的、名为“职业素养”的最后一层薄膜。
“代价?!你问我代价?!”
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科动物,猛地从宽大的办公椅中弹起,指甲几乎要抠进坚硬的桌面。
“就因为你们!我这景区经理干到头了!”
“总部发来通告,说我‘处置重大突发事件严重不力’,给家族带来了‘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
她模仿着通讯器里那毫无感情的官腔,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拔高,甚至带上了破音的尖锐。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下一步我可能就要被发配到北境冻土去管雪橇犬培训基地了喵!”
她气得连口癖都回来了,那条精心打理的尾巴在她身后激烈地甩动,如同一条愤怒的青蛇。
“老娘当年在猫璃家卷生卷死,熬夜做方案做到掉毛!好不容易有点起色!”
“现在好了!因为你,你,还有那个疯女人!全毁了!喵——!”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仿佛要将积郁在胸中的所有浊气和不公都吼出来。
“这项目咱不要了!”她用力挥舞着手臂,指甲上精致的猫爪纹案在空中划过,直指窗外神鳞境那片苍茫的山峦。
“但这有什么用?!我告诉你们,有没有‘景区’这层皮,神鳞境在枫胤,都是‘挂名’的空壳!没有实权,屁用没有…”
“那我们怎么办?!”
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终于忍不住,率先喊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经营权没了,我们是不是都要失业了?”
这一声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门外积压的情绪。
“就是啊!猫璃家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这不符合市场规律!”
“凭什么一句‘无偿’就把我们打发了?评估报告呢?清算流程呢?一点程序都不走了吗?!”
“程序?!”
这个词如同最炽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妙掌脑海中最后的理智引线。
“喵嗷——!!都给我闭嘴!!”
这只向来以优雅精明著称的青毛猫妖,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哈气了。
她龇着牙,露出尖尖的犬齿,整个身体都因激动而前倾,呈现出攻击性的姿态。
“什么狗屁流程!喏!问他好了!”
她猛地转过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在场唯一平静的辰月煌。
“都跟他说去喵!他一来,总部都得给他让道!都给我看清楚!流程和程序,在真正的力量面前,连狗屁都不如!”
几秒的死寂后,是更汹涌的恐慌。
失业的阴影如同实质的乌云,笼罩在每个工作人员心头。
不知是谁先动了,人群如同溃堤的洪水,涌向妙掌的办公桌,七嘴八舌地追问着遣散、补偿、以及猫璃家的岗位分配。
混乱中,再无人留意那始作俑者的两人。
辰月煌无视身后的喧嚣,只是微微侧头,对依旧处于呆滞状态的芍瑶吐出两个字:
“走。”
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将芍瑶从“程序狗屁论”的震撼中稍稍拉回。
她茫然地看向大师兄,又畏惧地瞥了一眼被员工们质问的妙掌。
最终选择遵从内心最原始的渴望:逃离这里,立刻回到她的瑶庐里去……
她将脑袋死死蒙在辰月煌的衣袍里,像一只抓住救命稻草的鸵鸟,跟着他一步步挪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游客中心。
所过之处,喧嚣会自动降低几分,人们下意识地为这道玄色的身影让开一条通路。
越往上走,人越稀少,游客们都在一脸困惑的情况下被工作人员礼貌而坚定地引导离开。
黄昏的余晖漫过山脊,为昆仑山镀上了一层沉郁的金边。
而曾经热闹非凡的神鳞境景区,此刻已是一片树倒猢狲散的景象。
妖族、人族的员工们正忙碌而沉默地收拾着个人物品,拆卸着一些可移动的设备和装饰。
悬浮搬运符傀发出低沉的嗡鸣,载着打包好的箱子往来穿梭,留下一道道灵光轨迹。
曾经充斥着导游解说、游客喧哗的“问道阶”和“演武场”,此刻只剩下拆卸和搬运的杂乱声响,显得格外空旷与寂寥。
辰月煌静立原地,玄色衣袍在渐起的山风中微微拂动。金色的竖瞳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宗门故地,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归还”,带着商业文明撤离时特有的仓促与狼藉。
于他而言,这景象比单纯的废墟,更显怪异与陌生。
从正在撤离的人流中,有两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小橘正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印着猫璃家LOGO的行李包,耳朵和尾巴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步履沉重。走在她前面的,正是妙掌。
那青毛猫妖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只见她耳朵瞬间竖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极致不满的低呜,算是哈气了,随即扭过头,不愿再多看一眼。
小小橘则显得踌躇不安,时不时偷偷瞥向辰月煌的方向,猫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对未来的迷茫,有对这份熟悉工作的不舍。
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这个强大而神秘男人的好奇。
就在小小橘低着头,即将跟着妙掌踏上通往山下大巴车的小径时…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小小橘吓得“喵嗷”一声,整个人向后一跳,差点把行李包甩出去。
辰月煌微微低头看着她,依旧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但那双金色的竖瞳里,没有任何威胁,只有一种纯粹的、基于现状的审慎考量。
“你,”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小小橘耳中,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留下。”
小小橘愣住了,抱着沉重的行李包,仰头看着他,猫眼里全是懵懂:“啊?留、留下?”
辰月煌的目光扫过正在撤离的工作人员,以及这片正迅速褪去商业包装、重归原始苍茫的山峦。
“此地,”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权衡用词,“需人…打理。”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小小橘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熟悉。”
“与芍瑶,共管。”
不是请求,是通知。是强者基于利弊分析后,做出的最有效率的安排。
小小橘张了张嘴,抱着行李包的手指收紧了些。
她看了看远处正在排队上车、议论纷纷的人群,又看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冒险冲动与被需要感的情愫,在她心底悄然滋生,渐渐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稳定工作的留恋。
她抱紧了行李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毛茸茸的尾巴尖轻轻翘起,小声道:
“好、好的喵…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