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最深处,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
辰月煌静立着,玄色衣袍在无声的气流中微微拂动。
他的对面,那道由他内心魔息与万魂怨念共同孕育的身影——
那个身披残破战甲、黑发如瀑、面容却是一位陌生少女的“他”,正歪着头,勾起一抹扭曲的笑。
“怎么,忘了这张脸了?”
她指尖轻柔地抚过自己的脸颊,仿佛在怜爱一件珍贵的瓷器。
“如果不是你,她说不定就会长成这模样呢~”
一段被冰封千年的记忆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辰月煌的脑海…
魔蛟发出震天咆哮,庞大的身躯碾过焦土,直扑幸存者聚集的村落。
辰月煌的【寂灭玄霜】已然锁定目标,极寒的灵光在指间汇聚…
一个抱着破烂布娃娃的小女孩,哭着从断墙后跑了出来,恰好踏入了毁灭性能量的覆盖范围。
魔蛟必须即刻诛杀,辰月煌的手未曾挪动半分……
刺目的冰蓝极光闪过,魔蛟在绝对零度中化为冰晶尘埃。
一同被永恒冻结的,还有那个没能跑远的小小身影……
几个侥幸存活的村民从掩体后探出头,他们望向辰月煌的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恐惧。
回忆的冰片骤然碎裂。
辰月煌金色的竖瞳里,没有惊涛骇浪,只有一片沉淀了千年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阴魂…不散…”
“我即是你。”魔影的笑容愈发灿烂,却透着一股死物的冰冷。
“是你永远甩不掉的影子,是你龙爪上……永远擦不干净的那一小块血痂。”
她享受着辰月煌眼中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波澜,声音里浸满了毒液般的愉悦:
“想起来了?你守护了谁?谁又曾感激过你?”
“你身后那些村民吗?不,他们只记得,你为了斩杀魔物,连一个孩子的性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
“你的龙焰和魔蛟的肆虐,本质上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毁灭而已。”
诛心之言,比万年玄冰更刺骨。
整个墓室的温度疯狂下降,连那具悬浮的冰棺表面,都凝结出了层层叠叠的诡异霜花。
“承认吧!辰月煌,你和我,本质并无不同!”
“拥抱这真实,与我合为一体——这才是你的归宿…”
辰月煌彻底失去了与她废话的耐心。
“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他脚步刚欲移动,胸前的衣袍却“嗤啦”一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
一道浅浅的血痕凭空浮现于肌肤之上,渗出的血珠在极度低温下瞬间凝成红宝石般的冰粒。
他面瘫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讶异。
魔影伸出舌尖,舔了舔指尖上凭空沾染的血迹,满足地眯起眼,像是在品尝无上美味。
“才发现吗?我已是…实体了哦~”
她环绕着这片被清霖真人力量“净化”过的空间,如同在展示自己的王国。
“以身为引,调和此地暴戾之气,让至纯生机与至暗怨念达成绝妙的平衡……如此充沛又‘温和’的养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补之物啊~”
“可真得好好谢谢……咱们的‘好师妹’呢…”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陡然模糊。
不再是直来直往的扑击,而是瞬间分化出数十道真假难辨的残影,从四面八方,如同鬼魅般同时袭杀而来!
每一道残影都缠绕着粘稠如墨的魔气,攻击方式刁钻狠辣,或爪击咽喉,或指刺双目,或张口噬咬…
辰月煌眸光一凝,灵力瞬间凝聚于足尖,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同时双手在身前划出玄奥的轨迹。
嗡——!
无数细如牛毛、闪烁着寒光的冰晶瞬间充斥了整个墓室!
它们并非无序飘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星河,精准地撞向每一道魔影残像。
“噗噗噗噗——!”
残影在触及冰尘的瞬间便如泡影般溃散。
“还不明白吗,辰月煌?”
魔影发出刺耳的冷笑,攻击如同潮水般毫不停歇,双爪挥舞间,带起道道撕裂空间的漆黑风刃。
“你守护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谁还记得辰龙神司的荣光?”
“你还在坚持什么?指望着那些连法器都握不稳的废物,将来给你立个碑,歌功颂德吗?”
辰月煌彻底沉默。他深知,与心魔赘言,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并指如剑,周身寒气骤然飙升,墓室四壁瞬间覆盖上厚厚的冰层!
“霜天…龙吟。”
凛冽的寒气疯狂汇聚,化作一条威严磅礴的冰龙虚影,发出震荡灵魂的无声咆哮,带着冻结万物的绝对低温,冲向魔影!
同时,他脚下地面已化为光滑的镜面坚冰,身形在其中穿梭自如,速度再次暴涨。
每一次与魔影的交错,都爆发出剧烈的能量冲击,冰屑与魔气如同风暴般四溅,将周围坚硬的岩壁切割得面目全非。
魔影的身法同样诡异到了极致,时而融入阴影,时而分化万千,她那蛊惑人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每一个角度钻进辰月煌的识海:
“承认吧!你心底深处,不也觉得他们是累赘吗?我知晓你的一切,你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丝情绪,都无所遁形!”
“别再拿什么辰龙神司的责任当借口了,那不过是你这个老顽固自我安慰的遮羞布!”
魔影的话锋突然一转,带上了一种诡异的“欣赏”。
“但我很欣赏你,辰月煌。你拥有着近乎无穷的潜力,是这盘死棋中,为数不多的‘变数’……”
“所以,就算在清扫垃圾的时候,不小心碾死了几只碍事的蚂蚁,也是可以被理解的,不是吗~?”
“闭…嘴!”
“你在动摇,辰月煌,我感受得一清二楚。”
魔影发出愉悦的轻笑,仿佛在玩弄掌中的猎物。
“你心里的声音在告诉我……你已经累了,倦了……”
她的话语如同深渊最底层的呢喃,每一句都化作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着辰月煌坚守的神识壁垒。
魔影的攻势陡然再变!她双手结出一个极其诡异、充满不祥气息的印记。
周身沸腾的魔气不再散逸,而是凝聚成无数道布满怨念符文的漆黑锁链…
这些黑色锁链直接穿透了辰月煌的护体寒气,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四肢与躯干。
最终,数道最粗壮的锁链猛地刺入他的眉心识海。
辰月煌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动作瞬间停滞。
这锁链束缚的不是他的肉体,而是直接禁锢了他的神魂,将他强行拖入由自身罪孽与痛苦编织的回忆炼狱。
幻境之中——
他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那片被血与火染红的焦土。
天空是令人窒息的暗红,脚下是破碎的山河。
那个被冰封的小女孩,就站在不远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粗糙的、依稀能看出是“辰龙神司”模样的玩偶……
四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魔物疯狂的咆哮、百姓绝望的哭嚎……
“我是真的欣赏你,辰月煌,就像我从不憎恨你的师尊玄元一样。因为你们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终结纷争而生的……”
“你无需自责,辰月煌…”魔影的低语如同附骨之疽,在幻境中回荡。
“彻底敞开你的心扉吧,拥抱真实,你就再也不用被这无用的愧疚所折磨……”
“……你,说得对。”
辰月煌那双金色的竖瞳深处,冰蓝色的灵光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一下。
随即,一种彻悟后的平静,与近乎残酷的决绝,取代了所有的迷茫与痛苦。
魔影的低语戛然而止,她猩红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不解与审视。
“我确有罪业。”
他缓缓抬起手,并非结印,也非施展任何已知的术法,只是平静地虚握向身前的空气。
弥漫在整个墓室的极致寒气,如同朝拜君王般响应着召唤…
无数森白的冰尘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在他掌心之前疯狂汇聚、压缩、凝练——
最终,化作一柄通体晶莹剔透、剑身流转着绝对零度寒光的冰晶长剑。
剑身如镜,清晰地映照出他毫无波澜的金色竖瞳,也倒映出魔影那微微蹙起、惊疑不定的面容。
“故技重施?想用你这些无用的冰……”
魔影停止了她那无用的语言输出…
因为,辰月煌调转了剑尖,将那柄汇聚了自身本源寒气与决意的利刃,稳稳地、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你…疯了吗?!”
魔影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失声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
“自戮?!你以为这样就能斩断我?可笑!”
辰月煌没有理会她,甚至没有去看她。
他垂眸,目光落在自己胸前,仿佛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物。
然后,握着那由极致寒意凝聚的剑柄,向前踏出半步,同时手臂沉稳而决绝地,向内一送——
利刃穿透血肉与骨骼的闷响,在绝对寂静的墓室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冰剑精准地刺入了左胸,贯穿了他的身体,染血的剑尖从背后透出,滴滴殷红的血珠顺着晶莹的剑身滑落,在下方纯净的冰棺表面上,晕开一朵朵凄艳而刺目的血梅。
“辰月煌!你他妈真是冥顽不化!”
魔影发出扭曲的尖啸,周身的魔气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沸腾翻滚。
“自戮就能解决问题吗?这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辰月煌依旧没有看她。
他感受着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从心脏蔓延开来,以及随之而来的、冰冷刺骨的、前所未有的清醒。
“冰尘…溯心。”
他低声念出了唯有龙族神司方能触及的禁法真名。
插入心脏的冰剑,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冰蓝光芒!
这极寒之气并非为了毁灭,而是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细微的冰蓝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神经网络。
沿着他的血管、经络,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瞬间通达四肢百骸,每一个角落!
这源自本心、经由痛楚淬炼的极致寒冷所过之处,那缠绕禁锢在他神魂之上的漆黑锁链,发出了“咔嚓咔嚓”不堪重负的悲鸣。
最后,竟被这同源而生、却更为纯粹的力量,生生冻裂、崩碎成虚无!
“啊啊啊——!!!”
魔影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仿佛那一剑同样贯穿了她的核心本源。
她周身的魔气如同沸水般剧烈翻腾、溃散,身形开始变得极不稳定,在清晰与模糊之间疯狂闪烁。
由她构筑的心魔幻境,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瞬间土崩瓦解。
战场、哭嚎、被冰封的女孩……所有景象烟消云散。
辰月煌缓缓抬起头,金色的竖瞳中,那冰蓝色的灵光前所未有的炽亮与纯净。
宛如在永夜寒空中升起的、指引方向的星辰。
他胸口还插着那柄致命的冰剑,鲜血已将玄色衣袍染透了大片,但他的眼神却清澈、坚定,再无半分阴霾与动摇。
“疼痛…有时,比道理…更管用。”
这句话也是玄元神君告诉他的。
“我的罪,我来背。”
他的目光越过即将消散的魔影,仿佛看向了更遥远的未来…
“在那之前,我与尔等……”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