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像泡了水的棉花,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旧沙发的扶手上还沾着半块干硬的面包屑,是昨天唐椒偷偷藏在这里的,此刻却被窗外漏进来的风卷着,贴在小雅脚边——她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两样东西上,根本没察觉。
左手是张泛黄的照片,边缘被摸得发毛,照片里的张叔叔穿着洗得发白的面包店围裙,右手举着个冒着热气的草莓面包,弯腰对着镜头笑,阳光落在他虎口的薄茧上,连面包上的糖粒都闪着光。右手是块黑得发乌的面包,硬得像块冻住的石头,表面浮着层若有若无的灰雾,凑近闻时,只有股发霉的铁锈味,连半分面包该有的麦香都没有。
“这不是……”小雅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软得发颤。眼泪没预兆地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刚好盖在张叔叔举着面包的手上。她慌忙用指腹去擦,却越擦越花,最后干脆把照片贴在胸口,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这不是张叔叔做的面包……他做的面包是暖的,咬下去会有草莓酱流出来,甜得能让人忘记哭……”
林夏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帆布包的带子被攥得发皱。她能看到小雅后颈的碎发都被眼泪打湿,贴在皮肤上,像片小小的、湿透的羽毛。她刚想走过去,就见小雅突然扬起胳膊,手里的黑面包“咚”地砸在地板上——接触地面的瞬间,那面包像被风吹散的灰,簌簌化成细碎的粉,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只在地板上留下圈淡淡的黑痕,很快也消失了。
“我不要这个!”小雅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股憋了很久的委屈,“这个面包是苦的,是冷的!它不是张叔叔的面包!我要我的味觉……我要想起草莓的味道……我连张叔叔做面包时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林夏快步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时,帆布包“哗啦”一声,露出里面的油纸包。她小心翼翼地把油纸包打开,“撕拉”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一股暖融融的香气瞬间漫开来,是刚烤好的守护面包。金黄色的外皮上还沾着细碎的糖粒,顶端烤得微微发焦,像撒了层琥珀粉,撕开的地方能看到里面蓬松的组织,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尝尝这个。”林夏的声音轻得像揉软的棉花,她把面包递到小雅面前,指尖能感觉到面包传来的温度,“这是用味觉源的正向能量做的守护面包,吃一口,就能唤醒你被封印的味觉。还能想起那些开心的事——比如张叔叔第一次给你烤草莓面包时,你把果酱蹭到了脸上;比如你们在面包店后院种的小草莓苗,你每天都要去数长了几片叶子。”
小雅慢慢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沾了露水的小珠子。她的目光落在面包上,鼻子轻轻动了动——那香气太熟悉了,像小时候趴在面包店橱窗上闻到的味道。那时候张叔叔的面包店总是暖烘烘的,烤箱“叮”的一声响,他就会戴着隔热手套,拿出一盘刚烤好的草莓面包,然后挑出最大的那个,递到她手里,笑着说“小雅的专属面包,要慢慢吃,别噎着”。
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碰到面包时,那股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像小时候张叔叔牵着她的手过马路时的温度。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先是酥脆的外皮在嘴里化开,带着淡淡的黄油香,像咬了口刚晒过太阳的云朵;接着是蓬松的面包体,软得能在舌尖上散开,嚼着嚼着,一股清甜的草莓味突然在口腔里炸开。不是浓郁的果酱味,而是新鲜草莓刚咬开时的那种清甜,还带着一点点果酸,像夏天的风拂过草莓田,连呼吸都变得甜起来。
“这是……”小雅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被点亮的小灯笼。眼泪还挂在脸上,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她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沾到的糖粒,“这是张叔叔做的草莓面包的味道!一模一样!连里面的草莓粒,都是脆生生的!”
记忆像被打开的闸门,汹涌地冲进脑海——
她想起五岁那年,第一次吃到张叔叔做的草莓面包。那时候她刚搬来隔壁,抱着个破布娃娃站在面包店门口,不敢进去。张叔叔看到她,就拿出一块草莓面包,蹲下来跟她说“小朋友,这个给你吃,不要钱”。她咬了一口,甜得蹦着跳着说“我要当张叔叔的小徒弟,以后天天做草莓面包”。
她想起六岁生日,那天雨下得很大,面包店没开门。她蹲在门口哭,以为张叔叔忘了她的生日。结果张叔叔打着伞跑回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草莓面包,面包上用奶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草莓,还插了根细细的蜡烛,说“小雅要永远开心,比草莓还甜”。
她想起那天,阳光特别好。她在面包店后院摘了满满一捧小草莓,蹦蹦跳跳地跑回店里,却看到局长带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人站在柜台前。张叔叔被一个人拉着胳膊,另一个人手里拿着个黑色的瓶子,正对着柜台里的味觉源水晶。张叔叔看到她,突然大喊“小雅快跑!别回来!”,然后就被他们推进了里屋……
“我想起了!”小雅突然站起来,声音里像裹了团烧得正旺的炭火,连带着指尖都在发颤。她的眼睛通红,却没有了刚才的委屈,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愤怒,“是局长!是他把我抓起来的!他把我关在一个黑房间里,用那个黑色的瓶子,吸走了我的味觉!他还说……还说要把我的味觉装进噬味兽里,用来做什么‘复活实验’!”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一点都不觉得疼:“他还骗我说,张叔叔不要我了!说张叔叔嫌我是个麻烦,早就把我送给别人了!我居然信了!我居然因为这个,躲在黑房间里哭了好几天,连张叔叔留给我的草莓种子,都差点扔了!”
“你没信错。”
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像块冰砸进暖融融的房间里。小雅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进林夏怀里,林夏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剧烈发抖。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局长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领口别着枚银色的徽章,徽章上的纹路正是噬味兽的图案。他手里握着一把银色的吸灵枪,枪口泛着冷光,正对准小雅的胸口,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冰的刀。
“局长!”唐椒的母亲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小雅前面。她的头发有些乱,还是早上匆忙扎的,此刻却把小雅护得严严实实,双手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你不能碰她!你已经害了那么多人——你吸走了小雅的味觉,抓了唐椒,还利用噬味兽吸收普通人的情绪,把他们变成没有感情的空壳!你该收手了!”
局长冷笑一声,吸灵枪又往前递了递,枪口的寒光映在小雅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收手?”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你知道什么?我妻子当年就是因为味觉源失控,全身的情绪能量被吸干,最后变成了一滩灰!连个墓碑都立不了!我只是想让她复活!我有什么错?”
“复活?”林夏愣住了,她手里的守护面包差点掉在地上。她没想到局长的动机居然是这个——她一直以为他是为了权力,为了控制所有人的味觉,却没想到是为了复活妻子。“你疯了吗?味觉源根本做不到复活!我父亲的日记里写得清清楚楚——味觉源的本质是传递情绪,它能把一个人的开心、温暖传递给另一个人,却不能让已经消失的人回来!”
她慌忙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日记本的封面是棕色的,边角已经磨损,上面还贴着一张小小的草莓贴纸,是林夏小时候贴的。她翻开其中一页,纸页上的字迹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是她父亲的笔迹:“味觉源如同一面镜子,能反射情绪,却不能创造生命。它是连接心灵的桥,不是逆转生死的门。强行逆转能量流向,只会引发灾难,让更多人陷入痛苦。”
林夏把日记递到局长面前,声音里带着急切:“你看!这是我父亲当年研究味觉源时写的!他花了二十年时间,才弄明白味觉源的本质!你以为吸收别人的味觉、情绪,就能复活你的妻子?你这是在毁掉更多人的人生!你看看小雅,她才多大?她本该像其他孩子一样,能尝到草莓的甜、面包的香,却因为你的执念,失去了味觉,活在被抛弃的谎言里!”
局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盯着日记本上的字迹,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吸灵枪差点从手里掉下去。“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变得尖锐,像被踩住尾巴的野兽,“老郑说可以的!他说只要收集足够多的味觉源能量,再用噬味兽做容器,就能把我妻子的意识装回来!他是味觉源研究的权威,他不会骗我的!”
“老郑是谁?”林夏追问,心里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个老郑,她从来没听过,却能让局长如此信任,甚至不惜毁掉这么多人的人生——他很可能就是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
可局长根本没听她的问题。他的眼神变得涣散,嘴里不停念叨着“不可能”“老郑不会骗我”,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光,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手指狠狠按下了手里一个黑色的按钮——那按钮藏在风衣的口袋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轰隆!”
一声巨响从献祭台的方向传来,整栋建筑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落在沙发上、桌子上,甚至有人的头发上。窗外突然飘来一股黑烟,像墨汁倒进了水里,迅速蔓延开来。紧接着,传来精灵们痛苦的嘶鸣,那声音尖锐又绝望,像被烈火灼烧一样,听得人心头发紧,连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
“怎么回事?”唐椒的母亲扶住墙壁,脸色苍白。她能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在微微震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钻出来。
小雅突然捂住胸口,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透明,像蒙了层薄纱,能隐隐看到后面的沙发。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我的味觉……我的味觉在被吸走!还有我的情绪……好冷,好空……像心里被挖走了一块……”
林夏赶紧扶住她,指尖碰到小雅的手臂时,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虚,连体温都在快速下降。小雅的指尖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轻轻一碰就会碎掉。林夏慌了,她赶紧把手里剩下的守护面包递到小雅嘴边:“再吃一口!用守护面包的能量稳住你的味觉!吃一口就好!”
可这次,小雅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只能勉强看到林夏焦急的脸,还有林夏眼里的眼泪。她想抬手擦去林夏的眼泪,手却重得像灌了铅,只能轻轻动了动指尖。“林夏姐……”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风一吹就会散,“我好像……要消失了……张叔叔……对不起……我没能守住……他给我的草莓面包的味道……”
局长站在原地,看着小雅越来越透明的身体,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针扎了一下。可很快,那慌乱就被疯狂取代,他甚至往前走了一步,吸灵枪依旧对着小雅:“不……这只是暂时的!等能量收集够了,我妻子复活了,就能把你的味觉还回来!你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你清醒一点!”林夏怒喝一声,手里的日记重重摔在地上,纸页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你看!小雅快消失了!外面的精灵们在被折磨!你所谓的复活,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你这是在杀人!你妻子要是知道你为了复活她,害了这么多人,她会开心吗?她会认你这个丈夫吗?”
献祭台方向的巨响还在继续,比刚才更剧烈。黑烟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股焦糊的味道,呛得人咳嗽。细小的黑色藤蔓从地板的缝隙里钻出来,像贪婪的蛇,朝着小雅的方向伸去。那些藤蔓上还带着细小的倒刺,碰到沙发时,沙发的布料瞬间就变黑、腐烂。
小雅的身体已经透明到能看到后面的墙壁,她的胸口只剩下一小块还保持着实体,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林夏凑过去,才听清她在说“张叔叔……草莓面包……”
林夏紧紧抱住小雅,试图用自己的味觉源能量稳住她。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能量顺着手臂传到小雅身上,却像被吸进了无底洞,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小雅的身体越来越虚,林夏的眼泪砸在她透明的肩膀上,瞬间化成了细小的水珠,落在地上,碎成了片。
“小雅,别睡!”林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还要跟张叔叔一起种草莓苗,还要吃他做的草莓面包,还要听他讲面包店的故事!你不能消失!我们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
唐椒的母亲冲过去,想夺下局长手里的按钮。她知道,只要按下那个按钮,献祭台的能量吸收就会停止。可她刚跑过去,就被局长一把推开,重重撞在墙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别过来!”局长的眼睛通红,像疯了一样,“只要再等一会儿!只要能量够了!我就能见到她了!”
黑色的藤蔓已经缠上了林夏的脚踝,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藤蔓还在往上爬,快要碰到小雅的身体。林夏能感觉到小雅的生命气息在快速流逝,她的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决心——她一定要救小雅,一定要阻止局长,还要找出那个背后的“老郑”,彻底粉碎这个荒唐的复活计划。
可现在,小雅的身体已经快要完全消失了。她的轮廓越来越淡,只剩下胸口那一点点微弱的光。林夏紧紧抱着她,像抱着一团随时会散开的雾。窗外的黑烟越来越浓,精灵的嘶鸣越来越微弱,献祭台的方向传来最后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小雅胸口的那点光,开始变得越来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