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晨雾还没散,林夏踮着脚踩在木梯上,手里的螺丝刀转得飞快。新招牌是枫木打的,边缘刻着一圈迷你菠萝包纹样,每一个的褶皱都刻得细细的——是老周师傅花了三天雕的,说“要跟夏夏烤的一样真”。“味觉守护面包店”七个字用的暖黄珐琅漆,朝阳刚漫过巷口屋顶,漆字就泛出软乎乎的光,像刚出炉的面包裹了层融化的黄油。
“再往左挪一丢丢!对,就这儿!”林夏扶着招牌,帆布鞋后跟蹭掉了梯阶上的灰。墙是昨天刚刷的浅米色,像吐司边那样温柔,她蹲下来贴最后一块瓷砖时,指尖沾了灰,想起父亲以前贴厨房瓷砖,总说“瓷砖要齐整,跟揉面一样,歪了就不好看”。瓷砖没对齐,她用指节敲了敲,听见巷口传来自行车铃响——是陆阳,车筐里装着刚买的黄油,还有盆薄荷,绿油油的叶子上挂着露水。
“夏夏,薄荷给你放窗台了!”陆阳把自行车停在店门口,白色厨师服上沾了点面粉,是早上试烤面团蹭的,“烤箱我预热好了,第一炉烤你的招牌菠萝包,怎么样?”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纸袋,里面是刚买的芝麻,“上次你说喜欢多撒点芝麻,我特意让粮油店老板磨了粗粒的。”
店内比巷口还热闹。靠窗的原木桌是老磨坊拆下来的旧料,桌面留着深浅不一的磨痕,林秋正把感谢信一张张贴在桌旁的墙上。最上面那张是王阿姨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纸角还沾了点枇杷酱:“吃了夏夏的菠萝包,我终于尝到孙子满月酒的甜——那时候我以为这辈子都尝不到甜了”,旁边贴了张孩子的笑脸照,嘴角沾着蛋糕奶油。唐椒在柜台后摆玻璃罐,每个罐口都系着小卡片,粉色的写“草莓干——治愈失落”,黄色的写“芒果干——唤醒快乐”,她把卡片摆得整整齐齐,指尖还留着昨晚錾铜铃的小划痕——柜台挂着的铜铃,铃身刻着“守护味觉,守护心”,是她熬夜做的开业礼物。
“夏夏,你看这个!”唐椒举着个玻璃罐跑过来,里面装着琥珀色的糖渍橘皮,“我妈昨天寄来的,说泡在面团里能让菠萝包带点清香,你试试?”
林夏刚要接罐子,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她探出头,看见巷口挤满了人——穿格子裙的学生妹,手里攥着攒了一周的零花钱,说“要带妈妈来吃,妈妈是无味者”;卖水果的刘姨,提着刚进的草莓,红通通的装了满篮,“给夏夏做馅料,比上次的还甜”;之前被救的无味者陈叔,拄着拐杖,手里拿着张画,是他自己画的菠萝包,涂得金灿灿的,“我没什么能送的,画张画贴在店里,沾沾喜气”。
林夏眼眶一热,刚要上前道谢,人群突然静了下来。巷口的老槐树下,阴影里站着几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为首的人戴个黑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攥着个油纸袋,袋口露着半块菠萝包——表皮凉得发硬,边缘却还留着当年林夏烤出的焦糖色,是她最擅长的“三分焦”火候。
“是他们!”陆阳瞬间挡在林夏前面,手里还握着刚揉面用的木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起上个月可颂店被砸的场景:自己刚烤好的杏仁可颂,还冒着热气就被踩烂,黄油混着泥土,他蹲在地上捡碎片,手指被划出血,那些人还笑着说“无味者不需要面包”。“你们来干什么?又想砸店?”
连帽衫们往后缩了缩,为首的黑面具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求林夏帮忙的。”
“求帮忙?”人群里有人喊,“你们之前把陆阳的店砸得稀烂,现在知道求了?”“就是,早干什么去了!”黑面具没反驳,只是慢慢抬起手,指尖发抖地勾住面具边缘——面具是塑料的,边缘磨出了毛边,是他这几年攥着的痕迹。他摘下面具的瞬间,人群发出一阵吸气声:他的左脸颊从眉骨到下颌,爬着一道深褐色的疤,像被钝器刮过;右手缺了根小指,指根缠着旧纱布,纱布上还沾着点面粉。
“我叫阿坤。”他声音更低了,把手里的菠萝包举起来,油纸袋上印着林夏以前面包店的旧logo——现在已经模糊不清,只隐约看见“夏”字的一半。“这个菠萝包,是三年前下雨天,你在巷口给我的。”他看着林夏,眼里的光像快灭的烛火,“那时候我刚变成无味者,饿了三天,缩在屋檐下躲雨,你把刚出炉的菠萝包塞给我,还把伞也给了我,说‘吃点甜的,日子会好的’。”
林夏愣住了。她记得那个雨天,阿坤穿件破洞的蓝外套,头发湿得贴在脸上,眼神里全是绝望。她当时把最后一个菠萝包给了他,伞是父亲留下的黑布伞,伞柄还刻着“林”字。后来听说他加入了无味盟,带头砸了陆阳的店,她难过了好久——原来那些她试图递过甜的人,最终还是掉进了黑暗里。
“我们也出现了味觉错乱。”阿坤的手开始发抖,油纸袋被攥得发皱,“我手下的阿力,吃馒头尝出‘死亡的味道’——是他奶奶走那天,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冰棺的冷味;还有阿妹,吃糖水尝出‘小时候的痛苦’——是她爸妈吵架时,摔碎的碗碴子味,混着她的哭声。”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找了好多人,都没用,只能来求你,林夏。我们再也不做坏事了,再也不砸店了,求你救救我们。”
“凭什么帮你们?”陆阳的木杖握得更紧了,指节泛白,“你们砸我店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我那些刚烤好的可颂,还没来得及装盒,就被你们踩烂了!我蹲在地上捡,手指被划出血,你们还笑!”
唐椒突然拉了拉陆阳的衣角,她的指尖有点凉,声音轻轻的:“陆阳,你别生气。他们也是受害者,就像当年的张叔叔。”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被误会偷了邻居的鸡蛋,大家都骂她,是林夏给了她一个奶黄包,说“别难过,甜的能盖过苦的”,“我那时候也犯错了,要是没人给我机会,我现在还活在别人的白眼⾥呢”。
林夏看着阿坤手里的菠萝包——油纸袋上有他的汗渍,边缘被磨得毛糙,菠萝包的表皮碎了好几块,他却一直用手护着,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她摸了摸口袋里父亲留下的旧食谱,食谱第一页写着:“面包要给需要的人,不管他是谁,只要他还想吃甜的,就还有救。”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我可以帮你们,但你们要帮我一个忙——老磨坊的‘守护麦粉’快用完了,磨粉需要人手,你们愿意去吗?”
阿坤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身后的几个连帽衫也跟着跪下,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帽子滑下来,露出满是雀斑的脸——是之前砸店时,偷偷把一个没被踩烂的可颂塞给流浪猫的男孩。“我们愿意!我们什么都愿意干!”阿坤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抵在地上,“林夏,我们还知道老磨坊的秘密!味觉影子不是别的,是‘未被原谅的情绪集合体’——你父亲当年就是因为没原谅自己‘没保护好小雅’,才让影子越来越强,最后被影子控制的!”
“你说什么?”林夏猛地愣住,手里的糖渍橘皮罐“啪”地掉在地上,罐子没碎,橘皮滚了一地,像散落的琥珀。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手里攥着小雅的旧发绳,发绳上的蝴蝶结已经磨破了,他反复念叨“我没保护好她”,当时她以为父亲是在跟小雅道歉,原来他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是这份没说出口的原谅,喂大了影子。
“是真的。”阿坤抬起头,脸上的疤因为激动而发红,“我们之前跟着无味盟的老大去过老磨坊,他说影子最喜欢找心里有‘疙瘩’的人,疙瘩越大,影子越强。我自己也尝出痛苦的味道——是当年砸店时,我推了一个老人,老人摔在地上,我现在一吃面包,就尝出老人的哭声。”
林秋突然走过来,她的手里攥着父亲当年的旧日记,日记纸已经泛黄,她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爸当年在日记里写,‘小雅走后,我每天都在想,要是我那天没让她去买糖,她就不会出事’。”林秋的声音有点抖,“我那时候不懂,现在才明白,他不是怪别人,是怪自己,这份愧疚没解开,影子才找上他的。”
林夏的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全是父亲的声音——“夏夏,爸爸没保护好小雅”“夏夏,爸爸是不是很没用”。她蹲下来,捡起一块橘皮,指尖沾了糖渍,甜得发苦。
就在这时,柜台后的精灵蛋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众人都转头看去,只见淡蓝色的蛋壳上,先裂开一道细缝,接着缝越来越大,露出一只小小的绿爪子,爪子上还沾着蛋壳的碎末。然后是翅膀,像薄纱一样的绿翅膀,泛着淡淡的荧光,最后,一个巴掌大的小精灵钻了出来,它的头顶有根小小的嫩芽,嫩芽上顶着颗露珠,像戴了顶小帽子。
小精灵扑棱着翅膀,先在柜台上转了一圈,然后飞到林夏的肩上,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软软的,像刚睡醒的小猫:“林夏,不好啦!影子在找‘心里有疙瘩的人’,张叔叔现在很危险!”
“张叔叔?”林夏猛地抬头,四处张望——刚才还在帮她贴感谢信的张叔叔,现在不见了。她想起半小时前,张叔叔还站在店门口,望着老磨坊的方向,神色不对,她问他怎么了,他说“有点担心磨坊的磨盘,好久没修了”,现在想来,他是心里的愧疚在作祟,影子早就盯上他了。
“张叔叔去老磨坊了!”小精灵的翅膀荧光变得更亮,“影子骗他说,去磨坊能解开他的疙瘩,其实是想吸他的愧疚情绪!”
林夏拔腿就往老磨坊跑,帆布鞋踩进巷口的积水,溅湿了裤脚。陆阳一把抓起桌上的勇气面包,塞给林夏:“拿着!吃了有勇气!”唐椒也跟着跑,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装着之前林夏做的“治愈面包”,“张叔叔要是难受,吃这个能好受点!”林秋把日记塞进包里,阿坤和几个连帽衫对视一眼,也爬起来跟上,阿坤还顺手拿起老周师傅放在门口的磨粉木勺:“我们帮你!我们知道影子怕什么!”
刚跑出梧桐巷,就听见老磨坊的方向传来张叔叔的喊声,声音嘶哑,带着窒息感:“夏夏!别来!别过来!影子要抓我!它在吸我的愧疚……”
林夏跑得更快了,眼泪被风吹得满脸都是。她想起张叔叔每次来面包店,都会带她爱吃的糖糕,糖糕上的芝麻总是撒得很匀;想起她的烤箱坏了,张叔叔连夜来修,手指被烫出泡,还说“没事,男人不怕疼”;想起张叔叔上次喝了点酒,说“夏夏,我当年要是早点发现你爸不对劲,要是我能劝劝他,他就不会被影子控制了”——原来张叔叔一直没原谅自己,原来他心里的疙瘩,比父亲的还大。
老磨坊的轮廓越来越近,烟囱里没有冒烟,门口的老槐树叶子突然簌簌落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扫过。林夏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磨盘的方向,隐约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在蠕动,影子像有生命一样,缠在张叔叔的身上,张叔叔的脸露在外面,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夏夏,别进来……影子会抓你的……它喜欢甜的,你身上有面包的甜……”
“张叔叔!”林夏想冲进去,陆阳一把拉住她,把她护在身后,手里的木杖举得高高的:“夏夏,别冲动!影子怕被原谅的情绪,我们得先让张叔叔解开心里的疙瘩!”
唐椒赶紧把勇气面包掰成小块,分给大家:“一起吃,一起有勇气!吃了这个,影子的黑气就伤不到我们!”她自己先咬了一口,面包的黄油味混着向日葵花香,是林夏特意加的,说“向日葵能让人想起阳光”。
阿坤和几个连帽衫举着木勺,围着磨盘敲起来,木勺敲在磨盘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林夏,你快跟张叔叔说话!让他原谅自己!影子听见‘原谅’,就会变弱!”
林夏深吸一口气,对着磨盘的方向喊:“张叔叔!你没有错!我爸从来没怪过你!他当年跟我说,张叔叔是他最好的朋友,要是没有你,我早就饿死了!”
影子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黑色的雾气往四周扩散,磨盘开始“咯吱咯吱”地转,像是在抗拒什么。张叔叔的声音从影子里传出来,带着哭腔:“我有错……我当年要是早点发现你爸不对劲,要是我能多陪他说说话,他就不会……”
“你没错!”林夏的声音更响了,眼泪掉在地上,“我爸临终前,还握着我的手说,‘夏夏,以后要听张叔叔的话,他是个好人’!你原谅自己好不好?张叔叔,我需要你,我还想跟你一起磨麦粉,一起做面包!”
小精灵突然飞到磨盘上方,翅膀的荧光变得像小太阳一样亮,它对着影子喊:“愧疚是用来解开的,不是用来喂影子的!张叔叔,你原谅自己,影子就不能抓你了!”
影子的蠕动变慢了,黑色的雾气开始变淡。张叔叔的声音慢慢清晰:“夏夏……我真的没错吗?我原谅自己……我没错……”
“对!你没错!”林夏笑着哭,“你是最好的张叔叔!”
就在这时,磨盘突然停止转动,影子“啊”地尖叫一声,化作一缕黑烟,从磨坊的窗户里钻了出去,消失在天空中。张叔叔从磨盘后面倒下来,林夏赶紧跑过去,扶起他,他的身上还沾着点黑气的余温,却笑着说:“夏夏……我没事了……影子走了……”
唐椒跑过来,把治愈面包递给张叔叔:“张叔叔,吃点这个,补补力气。这个面包加了蜂蜜,是甜的。”
张叔叔咬了一口,眼睛亮了:“甜的……真的是甜的……我好久没尝过这么纯的甜了。”
陆阳松了口气,把木杖放在一边:“你小子,以后别一个人瞎跑了!要去磨坊,喊上我们一起!”
阿坤和几个连帽衫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场景,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那个瘦高个的男孩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布包:“林夏,这是我攒的零花钱,之前砸你店的钱,我会慢慢还的。”
林夏笑着摇头:“不用还了,你们帮我磨麦粉,就是最好的补偿。”她看着阿坤,“明天早上八点,老磨坊见?我们一起磨守护麦粉,做能帮你们的情绪面包。”
阿坤重重地点头,脸上的疤好像也没那么吓人了:“我们一定来!”
小精灵突然飞到磨盘上,用小爪子碰了碰磨盘的底座,发现磨盘下面有个小小的暗格,暗格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纸,纸上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一团黑色的影子,周围缠着细细的线。小精灵把纸叼起来,飞到林夏面前:“林夏,你看这个!这个符号,我刚才在影子身上见过!”
林夏接过纸,纸上的符号有点眼熟,好像在父亲的旧食谱最后一页见过,只是当时她以为是父亲画的涂鸦。她把纸折好,放进钱包里:“不管是什么,我们先回去,面包店今天开业,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众人往回走,张叔叔拄着阿坤的胳膊,脚步慢慢的,却一直笑着;陆阳和唐椒走在后面,陆阳偷偷把一块杏仁可颂塞给唐椒,说“昨天刚烤的,给你留的”;林秋翻着父亲的日记,嘴角带着笑,好像父亲还在身边一样。
梧桐巷的阳光更暖了,面包店的铜铃叮当作响,巷口的人群还没散,看见林夏他们回来,都欢呼起来。王阿姨跑过来,把枇杷酱塞进林夏手里:“快,给第一炉菠萝包抹上,肯定好吃!”
林夏笑着点头,走进面包店,后厨的烤箱“叮”地响了一声——第一炉菠萝包烤好了,满屋子都是黄油和焦糖的香味,是她最熟悉的甜,也是父亲希望她守护的甜。她知道,影子还没完全消失,那张纸上的符号也藏着秘密,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身边有很多人,一起守护着味觉,守护着心里的甜,以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
小精灵坐在柜台的玻璃罐上,看着满屋子的人,头顶的嫩芽晃了晃,笑着说:“真好呀,大家都有甜的吃,以后我们要做更多的面包,帮更多的人!”
林夏拿起一个刚出炉的菠萝包,咬了一口,甜得恰到好处,黄油的香混着枇杷酱的酸,是她想要的味道。她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想着:面包店的重生,不是结束,是开始——是让每个需要甜的人,都能找到甜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