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潮汐像被抽干了所有色彩的墨汁,在青藤镇的石板路上缓慢漫溢。触碰到它的梧桐叶瞬间褪尽翠绿,蜷成焦脆的枯叶簌簌落下;沿街面包店的橱窗里,原本金黄饱满的牛角包、奶酥包,全变成了毫无光泽的灰块,连空气中最后一丝麦香都被吞噬,只留下一种空洞的冷——像是往喉咙里塞了团湿棉花,闷得人喘不过气。
林夏攥着胸前的银色怀表,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表链上的小菠萝吊坠烫得惊人。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表盘突然迸发出一层柔光,不是刺眼的金,而是像刚出炉的面包散发的暖光,在身前铺开半透明的光墙。灰色潮汐撞上来时,发出“滋啦”的轻响,像冰棱遇上温水,边缘消融成细碎的雾,但潮汐体量实在太大,光墙剧烈震颤着,暖光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星点。
“撑不住多久了!”林夏额角的冷汗滑进眼眶,涩得他睁不开眼。体内的力量被怀表飞速抽离,失去味觉后那种浑身发空的虚弱感,此刻像灌了铅似的压在肩膀上。啵啵蜷缩在他肩头,粉色绒毛蔫巴巴地贴在身上,小嗓子带着哭腔:“林夏,潮汐在吸小镇的情绪!它越来越强了,你看那些房子——”
顺着它指的方向,街角的红砖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色,连窗台上摆着的盆栽都耷拉着脑袋,成了毫无生气的灰绿色。
张默站在他身侧,双手飞快结印,数十块透明的味觉结晶从他袖中飞出,在光墙外叠成三层防护网。结晶碰撞的脆响里,他咬牙道:“被动防御没用,得找到根源!”
就在这时,苏晓突然浑身一颤。她脖颈间那枚旧钥匙改的项链,突然亮起淡淡的蓝光,光芒在她面前织成一片模糊的光幕。苏晓下意识闭眼,眉头蹙起,手指悬在光幕前轻轻摩挲,像是在触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指尖微微发颤。
“苏晓?”林夏转头时,正好看见她眼角泛起点点水光。
光幕渐渐清晰,映出青藤镇边缘那座废弃的老磨坊——木质风车早停了,扇叶积满灰尘,墙面爬满枯萎的爬山虎,像披了件破败的绿衣裳。画面焦点落在磨坊顶层的窗口,一个模糊的老人身影倚在那里,手里似乎攥着什么,朝着小镇的方向眺望。
“是太爷爷!”苏晓猛地睁开眼,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笃定,“是太爷爷的幻影!他在老磨坊顶层!”
张默一愣,随即恍然:“苏老爷子的残影?难怪我刚才总觉得有股熟悉的气息。”
“他在说话!”苏晓的手指紧紧扣着项链,蓝光里传来老人沙哑却清晰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守护阵要三个人的力量——有味觉精灵的(你)、能看见情绪的(我)、能控结晶的(张小子)!”
“是太爷爷的声音!”苏晓眼泪掉了下来,却用力点头,“他说只有我们三个,才能挡住潮汐!”
林夏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光墙,又看了眼远处街道上蜷缩着的居民——他们眼神空洞,嘴角耷拉着,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显然被潮汐抽走了所有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攥紧怀表:“走!去老磨坊!”
张默立刻收起结晶网,一把拉住苏晓的手腕,又伸手扶住林夏的胳膊:“跟我来,磨坊后墙有个近路,不用绕街。”
三人踩着灰色的街道狂奔,鞋底碾过枯叶的脆响,在死寂的小镇里格外清晰。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林记面包店的木门被潮汐推得半开,里面的菠萝包散落在地上,全是灰扑扑的硬块,父亲挂在墙上的“用心做面包”的木牌,也褪成了毫无光泽的灰色;街角的杂货铺门口,老板娘蜷缩在门槛上,怀里抱着一袋糖,却眼神麻木地望着天空,连手指都不会动一下。
“坚持住!”林夏对着她喊,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想起小时候,老板娘总偷偷塞给他一颗水果糖,甜丝丝的味道能开心一下午。可现在,她连糖的甜味都记不住了。
啵啵从他肩头飞起,小小的身体散发出微弱的粉光,试图驱散周围的灰雾:“大家别害怕,我们很快就回来!”
苏晓攥着项链,太爷爷的情绪顺着蓝光传过来——有深深的愧疚,有沉甸甸的期盼,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跨越了几十年的嘱托,压在她心上,却让她的脚步越发沉稳。
老磨坊比记忆中更破。木质楼梯被岁月蛀得坑坑洼洼,踩上去“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三人互相搀扶着往上爬,灰色雾气顺着楼梯缝往上钻,凉得像冰,贴在皮肤上泛起鸡皮疙瘩。张默走在最前面,伸手推开顶层那扇朽坏的木门时,一股淡淡的麦香突然飘了过来——不是面包刚出炉的浓醇,而是晒干的麦秆那种干净的香,混着一丝牛奶的甜,在死寂的空气里格外醒目。
顶层空间不大,堆着些老旧的磨粉石和麻袋,墙角的蛛网沾着细碎的麦麸。中央空地上,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老人背对着他们站着,身影有些透明,像蒙着一层薄纱,但后脑勺那撮倔强的白发,还有腰间系着的旧围裙,苏晓一眼就认了出来。
“太爷爷!”她哽咽着扑过去,手指却穿过了老人的身影,扑了个空。
老人缓缓转过身,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麦麸,眼神温和却带着疲惫,正是苏晓记忆里的模样。他手里捧着一个菠萝包,色泽金黄,表面的糖霜闪着细碎的光,麦香和奶香裹在一起,在灰雾里晕开,像一盏小小的灯。
“小晓,林夏,张小子。”老人的声音沙哑,却带着暖意,“可算等着你们了。”
“苏老爷子。”张默恭敬地鞠了一躬,语气里满是敬重,“当年的潮汐,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叹了口气,目光飘向窗外,像是穿透了灰雾,看到了几十年前的景象:“那时候潮汐比现在弱,可我还是没挡住余波。它带着的那些负面情绪,让镇上好多人丢了味觉,尝不到麦香,尝不到糖甜……我这心里,一直搁着事儿。靠着最后一点力量留了这道幻影,就是等着能启动守护阵的人来。”
他举起手里的菠萝包,目光落在林夏身上:“林夏,你是核心。这是‘初代守护包’,当年我用镇东头那片麦田的麦粉,后山的泉水,还有……对镇上人的念想做的。吃了它,能让你撑起守护阵,但代价是——要耗掉你一半精力,你身子本就虚,怕是会吃不消。”
林夏盯着那个菠萝包,喉咙动了动。自从失去味觉,他吃什么都是木的,哪怕是父亲凌晨三点起来做的、带着温热的菠萝包,在他嘴里也只是一团没味道的面团。可此刻,这枚初代守护包的香气,顺着鼻腔钻进心里,暖得他鼻尖发酸。
他伸手去接:“我吃。”
“不行!”苏晓突然拉住他的手腕,手指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林夏,你不能吃!你已经尝不到味道了,身体比以前弱太多,再耗掉一半精力,你会倒下的!”
“可是他们……”林夏转头看向窗外,灰雾已经漫到了磨坊门口,“你看那些人,他们连开心都忘了。如果我吃了它能救小镇,倒下也没关系。”
“有关系!”苏晓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声音带着哭腔,“你倒下了,啵啵怎么办?你爸爸回来找不到你,怎么办?我们……我们还需要你啊!”
啵啵飞到他面前,小爪子抓住他的衣领,粉色的眼睛红红的:“林夏,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有别的路!”
林夏轻轻掰开苏晓的手,指尖擦过她湿漉漉的掌心,笑了笑:“别担心,我没那么脆。而且,你看太爷爷的眼神,他肯定知道,这面包不只是能增强力量。”
他看向老人,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轻轻点了点头。
林夏接过菠萝包,指尖触到温热的外皮,带着微微的焦脆,内里却松软得能感觉到流动的奶酱。他咬了一大口,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甜香瞬间涌了出来——先是麦粉的清甜,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接着是牛奶的醇厚,最后舌尖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像父亲手掌那样的暖意。
这味道……
林夏的瞳孔猛地收缩,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是父亲做的菠萝包的味道!小时候他总赖在厨房,看父亲揉面时手腕发力,看他把糖霜撒得均匀,看他把刚出炉的菠萝包递过来,笑着说“慢点吃,烫”。那时候的味道,带着父亲的体温,带着清晨的阳光,带着满满的疼爱,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味觉……我的味觉回来了?”他不敢相信地又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跳跃,麦香在喉咙里回甘,不是幻觉,是真的能尝到味道了!
“哇!林夏!”啵啵扑到他脸上,小爪子拍着他的脸颊,“你的味觉真的恢复了!是初代面包的力量,它接住了你的念想!”
苏晓愣住了,看着林夏眼眶红红的,嘴角却扬着笑,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像电流一样传到她身上。她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眼泪还在掉,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张默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苏老爷子果然考虑周全。”
老人看着林夏狼吞虎咽的样子,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这面包,藏着最干净的念想。你心里装着对小镇的守护,装着对父亲的思念,和它的力量碰着了,自然就把味觉找回来了。”
林夏三口两口吃完面包,一股暖流从胃里涌出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之前那种发空的虚弱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力气,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啵啵的开心,像一团粉色的小太阳;能感觉到苏晓的担忧和喜悦,像温温的水;能感觉到张默的沉稳,像脚下的磨粉石;甚至能感觉到窗外潮汐里那种冰冷的、带着怨怼的负面情绪,像扎人的刺。
“太爷爷,现在可以启动守护阵了吧?”他握紧拳头,掌心的怀表暖得发烫。
老人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中央空地。他抬起手,指尖冒出一道金色的光,像细细的画笔,在地上勾勒起来。金色纹路顺着地面蔓延,织成一个三角形的阵法,三个角上分别刻着符号——一个菠萝,代表林夏;一个眼睛,代表苏晓;一个结晶,代表张默。阵法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凹槽,像是等着放什么东西。
“这就是守护阵。”老人一边画,一边说,“当年我没画完,现在靠你们了。等会儿你们三个站在三个角,把手按在符号上,注入最真的情绪——林夏,把你的守护和念想灌进去;小晓,用你的共情和希望;张小子,用你的坚定和责任。”
他的动作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但要小心,潮汐核心藏着个‘味觉巨兽’。它是所有负面情绪攒出来的——绝望、怨怼、贪心,全堆在它身上。它一直躲在潮汐里,就等守护阵快成的时候来捣乱。它知道,阵一启动,它就再也没法祸害小镇了。”
“味觉巨兽?”林夏皱起眉,能感觉到潮汐里的恶意越来越浓,像潮水似的往磨坊涌。
张默脸色凝重:“也就是说,我们既要启动阵法,还要对付它?”
“嗯。”老人的画笔不停,金色纹路越来越亮,“阵法启动时,你们的力量全要灌进去,那时候最脆。它肯定会趁虚而入,想吞了你们的情绪和力量。所以,你们得一边注力,一边防着它。”
苏晓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眼神亮得像星星:“我们不怕!一定能挡住它!”
林夏点头,攥紧了啵啵的小爪子:“三个人联手,没问题。”
老人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金色画笔飞快移动,守护阵的纹路越来越完整,三个角的符号开始发光,和三人身上的气息缠在一起。空气中的麦香越来越浓,顺着窗户飘出去,灰雾碰到麦香,竟微微退了些。
“快好了。”老人说,“核心一成型,你们就站过去。”
三人屏住呼吸,盯着地面上的圆形凹槽。金色纹路正朝着凹槽汇聚,只差最后一笔,整个阵法就要活过来了。
突然,“轰隆——!”
一声巨响震得磨坊都在晃,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木梁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像是要断了。窗外的灰雾突然狂暴起来,像疯了似的往磨坊冲,林夏之前撑起的光墙,瞬间碎成了星点,灰雾顺着窗户缝、门缝往里钻,冷得人骨头疼。
“嗷——!”
一声咆哮从东边传来,震得耳膜发疼。那声音里满是暴戾和贪婪,像无数人在哭嚎,又像野兽在嘶吼,听得人浑身发麻。
三人猛地看向东边。
透过磨坊的窗户,能看到中心广场上,一只巨大的灰色怪兽正站在那里。它足有三层楼高,身体是凝固的灰雾,表面凹凸不平,像是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叠在一起,没有眼睛,只有一个黑洞洞的口器,正不停吞着周围的灰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而它的前肢,正踩在林记面包店的招牌上!
那块木质招牌,父亲亲手刻的“林记面包店”五个字,此刻正被怪兽的爪子碾着,发出“咔嚓”的断裂声,红色的漆皮剥落下来,被灰雾裹着,飘向空中。
“那就是味觉巨兽……”苏晓的声音发颤,下意识往林夏身边靠了靠。
“它在毁面包店!”林夏的心脏像被攥紧了,疼得厉害。那是父亲的心血,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小镇人温暖的念想,绝不能被毁掉!
老人看着窗外,脸色凝重:“它比我预想的强,怕是已经吞了不少负面情绪。”
“阵法还没好,怎么办?”张默飞快结印,数十块结晶在他身边悬浮起来,闪着冷光。
地面还在晃,怪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震得磨坊的地板发抖。灰雾已经漫进了顶层,冷得人牙齿打颤,那些负面情绪像针一样扎过来,让人心里发闷,想发火,想落泪。
林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和担忧。他摸了**前的怀表,又看了看正在快速成型的守护阵,还有身边眼神坚定的苏晓和张默,突然笑了。
“太爷爷,您继续画阵法。”他说,“我们去拦住它。”
“林夏!”苏晓拉住他,“你刚恢复,又耗了精力……”
“没事。”林夏拍了拍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去,“我现在有力气,而且,我不能让它毁了我爸的店,毁了小镇。”
啵啵飞到他肩头,粉色光芒裹住他的胳膊:“林夏去哪,我去哪!”
张默也点了点头,眼神锐利:“我来牵制它,你找机会攻击核心。苏晓,你帮我们盯着它的情绪,找它的弱点。”
“嗯!”苏晓闭上眼,项链的蓝光再次亮起,“我看到了!它的核心在胸口,那里的负面情绪最浓,像是一团黑泥!”
老人看着三人,点了点头:“好,你们小心。阵法马上就好,我会尽快跟上你们。”
林夏攥紧怀表,转身朝着窗口跑去。啵啵的粉色光芒裹住他,像一道小小的披风。他回头看了一眼,苏晓和张默正跟在他身后,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怪兽的咆哮声越来越近,灰雾里的负面情绪像潮水似的涌过来,但林夏心里的暖意更盛——那是菠萝包的甜,是父亲的笑,是小镇人的期盼,是朋友的信任。
他纵身跳出窗口,粉色光带在身后展开,迎着灰雾,朝着怪兽冲了过去。
“想毁了青藤镇,想毁了我爸的面包店——”林夏的声音迎着风,清亮而坚定,“先过我这关!”
怪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挑衅,黑洞洞的口器里发出一声更刺耳的咆哮,猛地转过身,朝着他扑了过来。巨大的爪子扬起,带起一阵灰雾,朝着林夏的方向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