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古城，最是冷清。
商铺里的老板和地摊的摊贩大多都会在这个时候或是打个盹儿，或是聚在一起打打牌，聊聊天之类。
天气又闷又燥，知了在天际叫个不停，吵得人心惶惶。
穿着一身白色亚麻布唐装、脚蹬老式布鞋的梁玉昌摇晃着一把蒲扇来到了沈沐歌的煎饼摊儿前。看着坐在马扎上昏昏欲睡的沈沐歌，莞尔一笑，说道：“小姑娘。”
沈沐歌猛地抬头，怔了一下才回过神，起身道：“啊，要煎饼吗？”
“来张煎饼。”梁玉昌笑道。
沈沐歌打了个哈欠，说道：“要先热锅，稍等一会儿哈。”
“不急。”梁玉昌微笑着，手里的蒲扇轻轻摇晃着，说道：“小姑娘，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上学了？”
这样类似的问话，沈沐歌每天都要听到好多遍，每一次的回答，却是不尽相同。这一次，她的回答是：“不想上啦。”
梁玉昌笑着，问：“你每天都在这里摆摊儿吗？”
“是啊，好吃再来。”
“一定。我呀，年纪大了，大鱼大肉吃不得，就好煎饼这一口儿了。”梁玉昌侃侃而谈：“记得小时候，吃不上饭，饿得面黄肌瘦，做梦都想吃上一口煎饼。”
沈沐歌笑道：“我小时候也是。”
“不能吧？你才多大，你小时候，经济没那么差，还能吃不上饭？”
“呵呵，骗你干啥。”
锅热了，沈沐歌开始倒上面糊，“鸡蛋火腿肠，要吗？”
“都要。”
过了片刻，梁玉昌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很香啊。”
“嘿，那肯定啊。”沈沐歌笑道。
手脚麻利的把煎饼装好，递给梁玉昌，又报了价格。
梁玉昌付了钱，转身走向对面的茶舍。到了顶楼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壶茶，坐下来休息。片刻，看一眼窗外又开始打盹儿的沈沐歌，梁玉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按计划行事。”说罢，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中山大街上出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须发皆白又瘦骨嶙峋，还穿了一身道袍。看起来，不是即将飞升，也是即将往生。扛着的白底黑字的卦幡上，写着五个字：十卦九不准。
这般做派，自然是引得许多人侧目。
算命先生却是并不在意，溜溜达达的走到了沈沐歌的煎饼摊儿前。“来张煎饼。”
沈沐歌清醒过来，先是答应一声，待看到算命先生这副做派，不由得感慨出声：“呦呵。”
算命先生捋了一下下颌黑须，说道：“加两个鸡蛋。”说话的时候，上下打量着沈沐歌，若有所思。
沈沐歌还有些困倦，揉了揉眼睛，又瞥了一眼算命先生的卦幡。“十卦九不准……这几个字儿……《新女驸马》里见过。”二十年前的剧，现在的年轻人大多都没看过，沈沐歌却是看过两三遍。她还记得清楚，剧里的男主，走街算命的时候，扛着的卦幡上，写的就是这五个字。
算命先生笑了笑，依旧打量着沈沐歌，然后嘴里啧啧有声。不待沈沐歌发问，便笑着说道：“小丫头，跟你打个商量。”
“啥？”
“煎饼我就不给钱了，我免费给你算一卦。如何？”
“呃……”沈沐歌有些意外。
“不信命？”算命先生笑问。
“也不是……这个……行吧，大师给我算算？”这么一大把年纪的老人家，只是外表就会给人一种很有经验很有本事的印象。再者，一张煎饼钱而已，算算也无妨。不过，要是算命先生问起出生时间，该咋说？沈沐歌又道：“那什么，生日我记不得了，哪一年也不知道，能算吗？”
算命先生笑了笑，“学会奇门盾，来人不用问。”然后掐指一算，又道：“小丫头，我算你最近遭遇了大变故。是也不是？”
沈沐歌闻言，心中暗惊。
难道这个皮包骨……不，这位大师，真的很厉害？
小心地赔笑一声，沈沐歌说道：“大师继续。”
“我还算你桃花将至。”算命先生笑道：“你的真命天子已经出现了，并且，你们还见过。”
“呃……”沈沐歌立刻就想到了周杨。“真的假的？”
自己会跟周杨结婚？
不能吧？
真要是结了婚，怎么面对周正啊？
周正也不能同意啊……
“金生水，水生木……你是水命之人。你的真命天子的姓名之中，当有‘木’字。”算命先生微微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说道。
“木字……”沈沐歌挑了挑眉头，心说咋越听越像是周杨呢？“咳，您煎饼，拿好了。”
算命先生接过煎饼，微笑着点头，道：“多谢，告辞。”
“哎？大师，不继续算了？”
“免费的，就这样吧。”算命先生说罢，笑着走了。
走出很远，待避开了沈沐歌的视线，算命先生掏出手机，给梁玉昌打了个电话。交代一下任务完成，顺便显摆一下自己的睿智。“梁老，搞定了。我怕说太多了会引起她怀疑，所以点到即止。”
事关重大，梁玉昌不太放心，问道：“你怎么跟她说的？跟我复述一遍。”虽然离得不远，可梁玉昌年纪大了，听力一般，并没有听清楚算命先生跟沈沐歌说了什么。
算命先生笑着重复了一遍自己跟沈沐歌的对话，又炫耀道：“这事儿办的还行吧？”
“还行。”梁玉昌说罢，忽然又是一怔，“等等……”他忽然想起来，周杨的名字里，也带着“木”字。心一沉，脸一垮，梁玉昌说道：“点到即止是没错，但你点到别人身上了。”
“啊？”算命先生很意外，询问之后，方知问题所在，“哎呀，这……这个……您看，您之前也没说这事儿啊，我哪知道……要不这样，回头再找个机会，多点几下？”
梁玉昌沉默着，另一个手机响了，看一眼来电显示：“梁其峰”，才又说道：“容我想想，先挂了吧。”
算命先生答应一声，挂了电话，惆怅不已。
“大师，算命？”有路人问了一嘴。
算命先生看向那路人，说道：“不会。”
“不会？”
算命先生不再说话，扛着卦幡径直走了。
茶舍的顶楼，梁玉昌接通了梁其峰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梁主管的声音：“爷爷，您在哪呢？”
“古城呢，怎么了？”
“嘿，总算是不负所托。”梁其峰笑道：“尽管那女的千百个不愿意，却架不住我巧舌如簧，总算是把合同拿下了。”
听着孙子炫耀的笑声，梁玉昌短暂的沉默之后，叹道：“小子，爷爷教你一个道理。”
“啊？爷爷您说。”
“任何事，如果有能力反抗，却仍旧接受。那么，不论其表现的有多为难，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大概是担心这样的论述不够有力，梁玉昌想了想，举了一个年轻人比较感兴趣的例子：“就好比一个面对男人撩拨的女人，明明可以反抗，却仍然半推半就的接受了。说明了什么？”
梁其峰恍悟道：“说明这个女人其实是愿意的，所有半推半就的言行，只是在自欺，或是欺人。”
“孺子可教。”
……
美食广场入口处南边儿的煎饼摊儿后。
沈沐歌趴在三轮车的座位上，想着算命先生的话，想着周杨对自己的情意，忍不住叹气。
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吗？
如果是……
那下回如果周杨又想对自己动粗了，自己还要不要反抗了？
还是说要顺应天命，任凭处置？
不不不！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自己的未来，必须由我自己来把握！
什么天命？
看我把这天给捅破……
咳咳咳……
过了。
多大个事儿，搞得热血沸腾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要飞升仙界了呢。
嗯哼……
奇怪了。
感觉好累呀今天。
看了看时间。
距离周杨放学还有段时间呢。
再歪着头看看天。
感觉也不像是明天会下雨的样子。
万一明天真的下雨了，万一明天周杨去我家里找我了……
大雨倾盆，天公作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哎呀……
周杨会不会又想干坏事啊？
这小混蛋，肯定会的！
亲都亲过了，肯定会得陇望蜀！
而且，他也会吃一堑长一智。
他应该会先把防狼喷雾给抢走了，然后死死抓着我的两只手腕，再用身子把我压住，让我不能反抗。我只能不停的扭动胯部，试图把他从自己身上翻下去。可是，我的力量终究很弱小，来回扭动的话，不仅不能把他翻下去，可能还会让他感觉很爽……
所以，最终，反抗失败，只能被他扒了衣服，然后……
呃……
这事儿啊，不能再往深了想啦。
浅了也不能想。
都什么年代了，咋还能迷信呢！
什么命中注定！
扯淡！
嫁人是绝对不能嫁人的！
百合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这么清闲？”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沈沐歌循声看过去，看到了前妻。
“呃，没生意啊。”沈沐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我这不是来捧场了吗。”前妻微微一笑，“给我摊张煎饼，有点儿饿了。”
“好嘞。”
看着沈沐歌娴熟的摊煎饼，前妻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忽然，她问：“你爸爸是叫周正吧？”
沈沐歌惊讶的看向前妻。
“前天他来找你，我看到了。”前妻保持着笑容，说道：“我和他……算是老朋友吧。所以，你得喊我阿姨。”
沈沐歌嘴角抽搐。
阿姨？
绝对不能喊！
也喊不出来啊！
感觉比叫周正“爸爸”还要难以启齿。
妈的！
给我戴绿帽子也就算了，还想占我便宜？
沈沐歌干笑道：“不要了吧，把你都叫老了，你这么年轻……”
“呵呵，好吧，那叫姐也行。”前妻笑道：“我叫李素素，你叫我‘素素姐’就好了。”
李素素？
嘁！
你当我真不认识你啊？
李素兰！
这个充满了六十年代气息的名字，我到死都不会忘的。
还“素素姐”？
“前妻姐”才对吧？
“嗯，素素姐。”沈沐歌甜甜的叫了一声，心里却是有些幸灾乐祸。
她知道，李素兰一直对“李素兰”这个名字耿耿于怀，因为这个名字，她没少跟她爹抱怨。他爹也是有理，说：“你懂个啥，我年轻的时候，认识个女的，就叫素兰，长得可俊了。”
回想起前岳父说这话时满脸神往的表情，沈沐歌就忍不住想乐。
“笑什么？”李素兰问。
“咳，就是觉得好巧。素素姐竟然认识我爸……”说着，沈沐歌隐约感觉有点儿不妙。咋感觉继续这样下去，自己早晚要真的喊周正“爸爸”了……
“呵，你爸跟我前夫关系很好。”李素兰说道：“没离婚的时候，我去过你家好几次呢。”又笑了一声，说道：“对了，前段时间跟你妈路上偶遇，还聊了几句。”
沈沐歌嘴角抽搐，没有立刻回话。
“嘶……我记得，杨诗画和周正的孩子，是个男孩儿啊。”李素兰盯着沈沐歌，有些狐疑的说道。
沈沐歌一边摊着煎饼，一边开始头脑风暴。很快，她有些尴尬的说道：“杨诗画不是我妈。”
李素兰“喔”了一声，又道：“你爸跟杨诗画……离婚了？”
“不是，没有。”
李素兰呆了呆，恍悟，苦笑道：“呵，你爸可真行。”又一想，叹道：“也不奇怪，你爸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有个私生女也不奇怪……咳。”意识到自己不该当着沈沐歌的面说这种话，赶紧收声，又改口道：“你爸年轻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女儿，他一定很疼你吧？”
“还好。”沈沐歌把摊好的煎饼递给李素兰。
李素兰拿出手机要扫码。
“不用给了。”沈沐歌客气了一句。
“要的。”李素兰笑道：“叫阿姨也好，叫姐姐也罢，总不好占你一个小孩子的便宜。”扫了钱，又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沐歌。”
“姓沈啊……”
“跟我妈姓。”这话也没错，自己亲妈就姓沈。
“呵，长这么漂亮，一个人出来，指不定哪天会遇到麻烦，到时候去‘相思意’找我，我帮你。”李素兰笑道：“姐在这古城里，多少还是有点儿人脉的。”
“呃，先谢谢素素姐了。”
“客气。”李素兰笑一声，想了想，说道：“跟你爸打个电话吧，晚上姐请你们爷俩吃饭。”
“这个……晚上我得摆摊儿……”
“乖，听话，少干一天也不碍事。”李素兰笑道：“姐跟你爸叙叙旧。”
见李素兰这么坚持，沈沐歌无奈，只好掏出手机，拨通了周正的电话。
很快，周正接了电话。“咋了闺女？”
沈沐歌看一眼李素兰，见她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只得甜声说道：“爸，忙不忙啊？”
电话里，周正沉默了一下，才回道：“借多少？”
“咳，不是，我……”
“最多二十万。”周正打断了沈沐歌的话：“被股票套了不少，现在最多拿出来这些。”
沈沐歌深吸一口气，莫名有些感动。啥也没问呢，就要借给自己二十万。在这个世界上，周正是唯一一个愿意借给自己这么多钱的人。所以，如果万一将来自己真的要跟周杨结婚的话……彩礼可以少一些。
“那什么……爸，相思意的老板娘说认识你。”
“啊？”
李素兰笑着凑近手机，高声说道：“周正，好久不见了，听出来我是谁没有？”
“呃……咳，弟妹……那什么，李素兰吧？你好你好，真是好久不见了哈……”
沈沐歌把手机开了免提。
“我改名了，现在叫李素素。”李素兰说道：“有空吗？下午我请你和你闺女吃饭，赏个脸呗。”
周正哈哈一笑，说道：“哪能让你请啊，我请我请。只是吧，我得看看下午公司里咋安排的，尽量抽时间呗。”
“少来。”李素兰笑着说道：“你这种话术，用在老朋友身上可就没劲了。我不管啊，你不来，我不放你闺女走。”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五点钟，我在你闺女的煎饼摊儿前等你。”
“那……好吧，我尽量过去。”
“还是‘尽量’……”李素兰苦笑，“得了，就这样吧。”说罢，离手机远了一些，表示自己说完了。
沈沐歌对着手机说道：“爸，先挂了哈。”
“等会儿。”周正说道：“闺女，中午吃的啥？”
“肉夹馍。”
“哪买的？好吃吗？”
我哪知道哪买的？
问你儿子去！
沈沐歌心中腹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