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歌是第二次来到这家川菜馆了。
相比上次跟周正和前妻同坐，这一次，更尴尬。
她忽然后悔了。
为什么不执意离开呢？
就算杨诗画足够热情，只要自己坚称有事要走，完全可以脱身，她不可能真的硬拽着自己不让走。自己又不是拐了她儿子的人贩子，怎么可能真的硬抓着不放！
所以，为什么妥协了呢？
是想“见家长”了吗？
沈沐歌心里自我嘲讽了一下。
还是人性已经扭曲到了极致，就是喜欢这种“修罗场”？又或者，就是单纯的见色起意，想借机占杨诗画的便宜？此时此刻，她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是什么。或者，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初心是什么。谈不上忘或不忘。
菜还没上来，杨诗画起身去卫生间。
待她出了包间儿的房门，沈沐歌和周杨几乎同时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随后，周杨压低声音问沈沐歌：“怎么回事啊？你……你是我家亲戚？”
还能怎么回事？
都怪你爹！
要不是你爹，我能阴你妈一回吗？不然我也不能成你家亲戚了。
沈沐歌心中腹诽，又开始后悔当初故意扎坏杨诗画车胎的卑劣行径，脸上显出尴尬之色，道：“我也不知道啊。”说罢，又莫名冒出来一句：“还好是远亲，不碍事。”然后，又有点儿懵：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若不是远亲，就碍事了吗？碍什么事呢？
周杨应了一声，又问道：“你打我电话，真没事儿？”
“没。”
“你拿快递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有些不对劲儿。”周杨说道：“真要是有事，你告诉我，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力帮你。”
“嗯。”沈沐歌看了一眼房门，担心着杨诗画忽然推门进来，低声问话，“你妈找你干啥呢？”
“不算是找我，是找我的补习老师，问问我的成绩怎么样。”周杨也看着房门，低声回应：“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挨‘批斗’呢。”
“批斗”一词，用的十分有年代气息。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该并不知道“批斗”的来历，应该是跟长辈学来的。
沈沐歌了解杨诗画的性子，她觉得“批斗”的说法，很传神。抿嘴笑了笑，回道：“活该，谁让你不好好学习的。”
周杨尴尬一笑，稍稍犹豫，问：“你……你真是我小姨啊？”显然，对于这件事，他还是难以置信。“这么巧的吗？”说话的时候，脸成了苦瓜。
沈沐歌忍不住笑，端了端架子，说道：“是啊，以后对长辈尊重点儿。”
周杨再次质疑，“不对啊，那次在早餐店外，我爸和你，好像不认识啊。”
沈沐歌知道周杨的意思，没等他说完，就想到了应对的说辞。淡定的一笑，说道：“远亲啊，几乎没见过，不认识很正常。你家的远亲，你和你爸不认识的，应该不只有我吧？”说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潜意识里试图遮挡自己说谎的可耻嘴脸。
“呃，倒也是。”周杨说罢，再看沈沐歌，想到“小姨”的辈分差，苦着的脸竟是难以舒展，忍不住吐槽道：“中午还是女朋友呢，下午就成小姨了？”
沈沐歌给了他一个白眼，嘴上说道：“谁是你女朋友啊！”心里又补了一句：也不是你小姨。
“还好是远亲。”周杨低声感慨一句。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周杨还想说什么，但估摸着时间，觉得老妈应该要回来了。所以，忍住了没有吱声。他知道，事情还是不容乐观。原本，早恋就不对，还是高考的复读年。再加上是远亲，差了辈儿。要是被老妈知道了，肯定了不得。
沈沐歌也是“心惊胆战”，不敢乱说话，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点上了一支烟，试图缓解心中的不良情绪。
不得不承认，软中的口感，确实比十块钱一盒的烟强多了。到底是钱花哪哪好，价钱贵，就是不一样。要是哪天也能过上“好烟自由”的日子，该有多好。
沈沐歌正感慨着，杨诗画推门而入。
“还别说，这家川菜馆虽然不大，却很精致。”杨诗画说着，坐下来，看到沈沐歌的杯子空了，说道：“杨杨，怎么不给你小姨倒水啊？”
沈沐歌可不习惯被人伺候，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赶紧拿起饮料瓶倒了一杯。
“我好像忘记介绍了吧？我儿子，周杨。”杨诗画笑道。
“嗯。”沈沐歌应一声。
“这小子啊，别的都还好，就是学习成绩不行。”杨诗画遗憾道：“这不，今年高考，考得稀碎，只能复读了。花了大价钱给他找了个补习班，今天我一问老师，说是这小子进度还有点儿跟不上。唉……”
周杨很尴尬，嫌弃的瞥了杨诗画一眼。
杨诗画却还了他一个白眼，道：“怎么？还不能说你了？知道丢人就好好学。不好好学，就别怪我说你。”又看向沈沐歌，说道：“现在的孩子啊，都被‘上学无用论’给毒害了，根本不愿意学习。”
沈沐歌的心思转了转，感慨道：“表姐说得对，现在确实很多年轻人都这样认为。可是，我发现啊，提出‘上学无用论’的人，其实都在努力的上学。”这话纯属胡扯，她又没有做过调查研究，上哪“发现”去啊。
不过，杨诗画却是一点儿也不质疑，甚至立刻激动的表示认同。“还真是啊，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好像真是这样。我认识的几个朋友，常说什么上学无用，可他们却都是高材生。现在想想，就跟马老板说‘不在乎钱’是一个调调儿。”
“对，就是这样的。”沈沐歌看向周杨，说道：“我觉得吧，上学有没有用，只有上出来学之后才能确定。没上出来之前，就不能确定上学无用。所以啊，有用没用，先学成了再说嘛。好歹考上个大学，体验一下大学生活嘛。对于很多人而言，一生之中，可能最浪漫、最美好的日子，就是那短短的四年大学生活。”
“杨杨，你听听，你听听你小姨说的。这话太有道理了。沐歌，你这话，哎呀……好！真好！回想上学那会儿……”
服务员开始上菜。
周杨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终于可以消停了。
孰料还是太天真。
待服务员离开，杨诗画语重心长的说道：“不好好上学，端盘子都没人要你。”
沈沐歌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我听说啊，那些五星级国际大酒店里，端盘子的服务员，都得英语六级。”
杨诗画看了沈沐歌一眼，虽然疑虑，但还是立刻又表示了认同。“是啊，就是这样的。这年代，没文化，就是寸步难行。”
周杨心中叫苦不迭，却是只能隐忍着。
这俩女人，一个是自己的老妈，一个是未来的媳妇，哪一个都得罪不起。想想将来要跟这两个女人相伴一生，竟是涌现出一股痛苦又幸福的甜蜜感觉……
有了这种心态，他反而淡定了。
一边挨训，一边吃饭，竟是一点儿也不耽误。
甚至，还很有食欲。
“啧，这家的菜还真是不错。”杨诗画笑着对沈沐歌说道：“我老公经常在外面吃吃喝喝，他认为好吃的地方，肯定是有点儿实力的。我还听他说南京路上那家‘小油膜’，也挺好。下回咱们去尝尝。”
“行啊。”沈沐歌答应一声，说道：“看哪天下雨吧，不下雨，真舍不得耽误。”
“哈哈，你还挺勤快。”杨诗画看一眼沈沐歌，感觉跟她在一起，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好像是多年老友一般。稍稍犹豫，说道：“那……哪天再下雨的话，咱们再约。”
“嗯，下回我请你。”沈沐歌客气了一句。
杨诗画笑一声，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沐歌你哪一年的？多大了？”
“十八。”
“和杨杨同龄啊。不过你肯定没他大，他是正月生的。”
“呃……我九月。”
“你头发真好，用的什么护发素啊？”
“没用过。”
“真是羡慕，你看我的，焦黄。唉，打小就这样……你这皮肤也好，水嫩水嫩的……用护肤品吗……也是，年轻，用不着……”
从川菜馆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落黑。
雨虽然停了，路面依旧湿漉漉的。
凉风徐徐，清新怡人。
沈沐歌打算坐公交车回家，杨诗画却要送她。
“不用，前面不远就是站牌，坐3路车直接到家门口了。”沈沐歌说道：“你回吧，还带着孩子。我正好溜溜腿儿，消消食。”婉拒了杨诗画的好意，简单客套几句，沈沐歌看着杨诗画和周杨上了车离开，这才朝着相反方向的站牌走去。
雨后的大街上，最适合散步了。
回想饭桌上周杨那复杂的表情，沈沐歌就忍不住想笑。
一不小心，长了一辈儿……
不对！
自己原本就是他长辈啊！
当然了，以前他不知道自己是他的长辈。
现在知道了，应该不太好意思胡乱下手了吧？
又想起了中午被周杨抱着的感觉。
竟是莫名的菊花一紧。
真是……
唉。
到了站牌下，刚好3路车到站。
沈沐歌上了车，空位上坐下。
想到周杨，再度叹气。
之前被他牵了手，还被他亲过额头，今天又被他抱了。
那下一回……
怎么感觉早晚会被他拿下呢？
到时候，自己肯定会很强烈的反抗，但最终也肯定会反抗失败，只能任周杨施为……
唉……
越来越容易想到那种事了。
肯定是变身导致的。
那个娘娘庙，太过诡异。
明天若是有机会，得试着跟那个帅女人打探一下消息。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哦，梁成冰。这名字好记。“凉成冰”嘛，大夏天的时候，想想这个名字，莫名的舒畅许多。
或者再等等？
毕竟还不太熟……
想熟也容易。
因为梁成冰的朋友李素兰，是自己的“干妈”……
前妻成了干妈……
好友成了“爸爸”、“公爹”……
“男朋友”的老妈成了表姐……
啊呸！
什么“男朋友”……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都乱套了。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
沈沐歌思绪纷杂混乱的想了一路，感觉身心俱疲。待下了车，进了小区，来到三号楼一单元的楼梯口，看到了一辆搬家公司的小货卡停在路边。
小货卡上已经装了不少家具。
对门邻居，那个喜欢跟人说话的妇女，刚好抱着一个大纸箱子走出来。
看这架势……
是要搬家了？
挺好。
这个长舌妇，沈沐歌一直都不太喜欢。
也是奇怪。
住得好好地，怎么就搬走了呢？
刚好有邻居在旁边帮忙，一边忙活一边闲聊。
在沈沐歌进屋之前，终于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对门的房子，卖了。
关上房门，洗漱之后回到卧室，拿起手机，看到了好几条信息。
是周杨发来的。
也没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想你了”之类的酸话。
才分开多大会儿。
真是的。
沈沐歌笑着回信息，“别想了，早点睡。”
“你想我了吗？”
“没有。”
“真伤心。”
“嘁。”
“伤心得睡不着。”
沈沐歌看着手机屏幕上这些幼稚的对白，好笑的叹气，哄孩子似得回复：“好了好了，想你了，赶紧睡。”然后，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趴在床上，把脸藏在了被子里。
晚上，沈沐歌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自己和周杨成了夫妻，还梦到婆婆杨诗画对自己说：“表妹，咱们去汗蒸吧，叫上你干妈一起。”自己竟然像个乖巧的小媳妇一样答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周杨，叫了一声“老公”，之后才发现周杨竟然变成了周正。这个混蛋，一脸猥琐的笑道：“儿媳妇，你该叫‘老公公’才对。”
沈沐歌从这个乱七八糟的梦里惊醒。
发现一身冷汗打湿了床单，便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还好床足够大。
当初结婚时买的两米宽的大床，睡四个人也睡得下。
为什么要睡四个人？
沈沐歌抬手拍了一下额头。
想再睡会儿，发现时间已经不早，再睡也睡不了多久了。干脆便早些起床，收拾了一下，出门摆摊儿。文化路口的老摊位上，买了旁边大姐的粽子当早餐，没等吃完，生意上门。一天的忙碌，又开始了。
八点半收摊儿，去了古城。
李素兰早早等在了美食广场的入口处，看到沈沐歌骑着三轮儿过来，笑着打招呼：“宝贝儿，来啦。”她的身边，梁成冰叼着烟，笑吟吟的看过来。
沈沐歌觉得“宝贝儿”仨字特别的别扭，却又不好不理她，只能尴尬的应了一声，然后直接骑了过去，来到了自己的摊位上。
李素兰笑着跟了过来，“给干妈摊张煎饼。你再不来，干妈就要饿死了。”
沈沐歌很想骂人。
自己跟这个李素兰，肯定是八字犯冲！
戴了绿帽子还不算完，还想占自己便宜！
什么东西！
“对了，你手机号多少？”李素兰问。
沈沐歌被问的愣住了。
自己的新号是多少来着？
“我看看先。”
“自己号码还能记不住？”李素兰笑着说道：“呆萌小美女吗？”
呆萌个粑粑！
沈沐歌心里嘀咕一句，拿出手机查看号码。
瞅着自己的手机，隐约间感觉自己好像是忘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可却偏偏又想不起来了。先不管了，找到号码，念给李素兰。然后便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我号码，存起来吧。”李素兰又问：“微信是同号吗？”
“是啊。”
李素兰又加了沈沐歌的微信，然后直接发了个两百块的红包。
“这是干啥？”
“收下。”
“不要。”
“干妈给你钱花还不乐意了？”李素兰笑问。
听到“干妈”的自称，沈沐歌嘴角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
你要是这么说……
我可就不客气了。
便宜总不能让你白占了！
“那……谢谢干妈了。”沈沐歌收下了红包。
有钱可拿，“干妈”叫起来也痛快。如果叫一声“干妈”就有两百块，沈沐歌有自信能把李素兰叫破产了。
“哈哈，这就对了，跟干妈客气什么。”李素兰笑着催促道：“赶紧的，给干妈摊煎饼吧。老样子，来两份儿。”说罢，又对着沈沐歌的收款码扫了一下，把煎饼钱给付了。
“呃……不用给了。”沈沐歌小心翼翼的客气了一句，生怕李素兰真的不给钱。
李素兰笑道：“别跟干妈客气了，干妈挣钱比你容易。”
沈沐歌没有搭茬。
想起了当年李素兰跟自己离婚时脖子上戴的那条她姘头送她的金项链。
呵……
确实。
你挣钱多容易啊。
躺下来就行。
啧啧。
哪天你要是知道了你干女儿就是你前夫……
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