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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咒必偿。
千年前，旧日支配世界的恶魔之王站在圣殿的大门前。圣殿之下是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阶梯，无星的永夜笼罩着群峰环绕的寂静山谷和座落其中的圣殿。
王的三个门徒在大殿门口等待着他。他刚走过他们，冷锋出鞘，三个门徒对应着三把刀刃，一起将王的首级割了下来。
鲜血漫过阶梯，顺级而下，在黑夜中似有若无。狂风骤起，王临终的回音响彻群峰。
“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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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达蒙岛位于热带大陆北方，隔着一片狭海，是四季常青的大岛屿。暖风总是嬉戏着在岛上四处游逛。全国闻名的魔法学院——维布吉昂，占据着岛屿北端的土地。
这所一百多年前成立的学院，现今有一千余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几十位学识技能高深的教授，从这里走出过许多贤者和宫廷御用法师。
这一天，一如往常的每一天，小雨淅沥淅沥地撒在学院中心那所宛如巨型白色帽菇的大图书馆上，也撒落到四周那一丛丛矮胖的草药树屋边。已经在此就读四年的高年级学生，米杰尔，手执发芽的木法杖，在他头顶上划了个圆盘出来遮雨。
已经是深夜，正所谓夜深人静，一栋栋树屋大门紧闭，窗子上的灯光也早早熄灭了，只有草药的香味还在雨中飘荡。米杰尔穿梭在树屋间，朝学院中心的图书馆走去。高年级学生的教室在图书馆中，白天上咒术指导课时，他的课本忘记带回去了，这导致并不专心上课的他无法准备明天的咒术检查。米杰尔摇了摇头，心里埋怨着自己迷糊的个性，他推开图书馆的门，今晚上值班看馆的教授不在大厅里，或许是忘记了吧。米杰尔感到一丝侥幸，开心地朝楼上走去。除去顶层的天台和地下一层的禁书区，图书馆共有五层，高年级的教室在三层。米杰尔路过二楼时，被一处闪烁的微光吸引住了。都已经过十二点钟很久了，怎么会有人在禁闭的图书馆里呢？好奇心停住了他的脚步，米杰尔转向二层，往几排大书架背后的光源靠近。
接近后，米杰尔从书架的缝隙看去，光粒零零碎碎地飘在沉睡的一排排书籍之间，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绘有符文的魔法阵，那便是光芒的出处。
魔法阵边站着一个左眼白瞳的中年男子，嘴里低声默诵着咒语，米杰尔认得他——是教授古代魔法史的班尼斯老师。
“说不准今晚上值班的教授就是班尼斯。”
米杰尔心想。班尼斯教授平日里和蔼可亲，虽然他的那只白瞳令人受惊，但从他嘴角经常浮现的微笑总能抵消别人由此而生的坏念头。
米杰尔慢慢蹲下身子，想着看看班尼斯教授接下来要从魔法阵里弄出什么再离开也不迟。
忽然，魔法阵的光陡然增强，刺得米杰尔闭上了眼睛。
法阵的蓝光稍微减轻了些亮度，一闪一闪地在起伏，而中心位置上出现了一个头顶天花板的黑色身躯。
一只大恶魔！
米杰尔差点跳起来。对于魔法学院的学生来说，恶魔就是教科书式的典型敌人，不过没有几个学生真的见过恶魔。对米杰尔来说也一样，尽管入学已经四年，从院长哈维带的第一堂课起就听说恶魔的事，这却是他头一回见到真正的恶魔。这只恶魔有五米高，额头上带着两只漆黑的弯角，脊背上生着一对宛如大手掌的翅翼，它的嘴角边露出直抵下巴的獠牙，而且脸上对称地分布着四只大圆眼睛。
米杰尔的目光无意中滑落在恶魔的左肩部，那里有一个纹章，刻着数字“21”。
“位列第二十一位的恶魔……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吧。”
班尼斯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米杰尔有点被吓到了，他决定悄悄离开这里，可是由于心慌手颤，不慎在转身时胳膊肘蹭到书柜，架子上的一册书顿了顿，掉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响。
“谁！”
班尼斯迅速挥起法杖，朝落地书的背后发射了一个定身咒。米杰尔动弹不得，除了心脏越跳越猛。
班尼斯拐过书柜角，那只白瞳一动不动地出现在米杰尔的面前。
“有一只可爱的小老鼠溜进来了……这不是一上课就看窗外的米杰尔先生吗，深夜不睡跑到图书馆来用功补课啦。”
米杰尔无法发声，他浑身冒出冷汗。
他最后看见的，是红褐色的杖尖对准了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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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淅沥淅沥地下着，从树屋的屋檐边缘斜斜飘洒。米杰尔扭了扭右手食指上的魔法戒指，这里面收纳着他上课所需的全部道具。两边树屋夹着的石板小径上，陆陆续续走过拉起兜帽的学生们。一个同样披着兜帽的胖男孩走近米杰尔，胖孩子凑进屋檐下后，脱去兜帽，露出一头蜷曲的黑色短发和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这是米杰尔的好友，同年级的卡恩。
“你迟到了十分钟。”米杰尔玩笑着说。
“谁会喜欢早到芬妮教授的草药教室呢，”卡恩打趣道，“晚到十分钟就晚十分钟呕吐。”
二人拉起兜帽，加入雨中的绿袍大队。
“听说昨天隔壁班的一个学生也失踪了，”卡恩开口说，“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起失踪案了。”
“学院的调查组到今天还没有公布任何消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米杰尔回应。
“可能真的没有找到犯人吧，不过要说是没有任何线索我是不相信的。”
二人渐渐能看见巨大蘑菇帽盖形状的图书馆四五层了。
“其实我打听到一个传言，据说那些失踪的学生都有一个特点。”卡恩的声音变小。
“什么特点？”
“他们都在深夜里出过门。”
“你说的跟鬼魂作祟似的，”米杰尔往旁边退开些距离，“这种事在维布吉昂怎么可能发生。”
“你最近黑眼圈很重啊，晚上是不是都在熬夜补功课呀。”
卡恩偷笑起来。米杰尔白了他一眼。不过，米杰尔意识到，自己最近即使早早入睡，白天也依然困倦。
“可能是期末考试太烦人了吧，连梦都做不好。”
“有什么好担心，每次期末考试霸榜的不都是那四个人？”
卡恩指的是若尔、玛莎、碧蕾丝、凯特，学院期末考试排行的前四位，连续四年都是这四个人。
“我担心的是不合格被留级，我还指望着毕业后能留在图书馆工作呢。”米杰尔无精打采地说，成为维布吉昂的图书馆管理员一直是他的梦想。
“留级生不能留校工作。校规太残酷了。”
卡恩又是一笑。二人已经来到图书馆大门前。
“我有一个计划，与其等学院调查，不如我们晚上自己出来看一看，怎么样？”卡恩提议道。
米杰尔打了个哈欠。
“什么时候？”
“就今天晚上。”
米杰尔随意地点了点头，但他心想的是，这得看今晚上困不困，他已经做好放鸽子的思想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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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下了一天的细雨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米杰尔打开树屋的门——维布吉昂的所有人都住在这样的树屋里——寒冷的空气刷过他的脸颊。他意外地熬到了这一刻，只是没想到放鸽子的是卡恩。
米杰尔决定去找一找卡恩。他裹紧绿袍，在雨后湿漉的世界中前行。卡恩家在隔着一条树屋街的对面，米杰尔花了一会儿功夫走到那里，他看见卡恩屋子的窗口并没有点亮灯光，心想会不会他睡着了呢？转念又想，卡恩可不是这样的人，只有冒险是他绝不会放过的。
米杰尔想起四年前入学后不久，他在卡恩的哄诱下误闯禁书区，被学院处罚一周禁闭思过。事后他找卡恩质询，卡恩当时回答道：
“你不觉得这很难忘吗？”
此后，卡恩就经常纠缠着米杰尔，找到各种机会一起冒险。
“卡恩？”
米杰尔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想算了，明天再说吧。回程中，米杰尔路过图书馆，只是不经意瞥了一眼，心里忽然有了些熟悉的感受，似乎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这种突发的感受吸引着米杰尔，他转变了方向，走进图书馆。
夜色覆盖着一楼大厅里的一排排书桌，没有看见值班的老师。米杰尔轻轻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他本想继续往上走，却看见二层的书柜深处散发着微微的亮光。随后，还有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米杰尔悄悄靠近。
哽咽声渐渐清晰，而且越发痛苦。米杰尔躲在书柜背后，透过书与书间的缝隙，他惊讶地发现卡恩正在后面，那痛苦的哽咽声正是卡恩的声音。卡恩被一个头顶天花板的恶魔掐着脖子举起。恶魔足有五米高，额头生有两只漆黑的弯角，脊背上一对宛如大手掌的翅翼收缩，嘴巴大张，两根獠牙格外醒目，脸上的四只眼睛都盯着卡恩。
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是教授古代史课的老师，班尼斯。
米杰尔感到困惑又害怕，浑身颤抖。米杰尔后退了，但他旋身又止，想到卡恩，愣在原地。随后他看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恶魔动了起来，它把卡恩的头放进那张有着两根獠牙的大嘴里，然后闭合。没有结束，恶魔继续把卡恩往嘴里塞，直到把卡恩的整个身体吞没。
“第五个。”
旁边的班尼斯没有表情地低语。
米杰尔在无以言表的惊恐中努力握紧法杖。
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怒吼——卡恩！
但这个心声被另一个声音紧紧拖住——跑！
终于，米杰尔还是往前迈了出去。
发芽的木法杖尖端凝聚出一颗蓝色的球体，这是常见的咒弹，也是米杰尔唯一掌握的攻击魔法。咒弹飞向恶魔，在恶魔的脸上爆炸了。
米杰尔的牙齿瑟瑟发抖，法杖也跟着晃个不停。爆炸后的烟雾散去，恶魔的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米杰尔。班尼斯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米杰尔。
“你……你们……”
“停下吧，米杰尔。”
班尼斯没有什么兴趣地看着米杰尔。
“没有你前些晚上的帮助，我们也捉不到这五个人。”
“你在胡说什么？”
班尼斯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
“就是靠你每天深夜里为那些外出的学生引路，他们才会亲自找上藏在图书馆里的恶魔。排行第二十一位的恶魔，四目奇安达，能够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操纵其人。最近你的睡眠质量恐怕不太好吧？”
米杰尔又气又怕，不知道怎么办的他只好再次凝聚咒弹，蓝色的光在木法杖的尖端一闪，却在班尼斯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消散了。
“这就是你不好好听课的后果。”
班尼斯举起红褐色的法杖，嘴里飞快地滑过一串咒语。米杰尔突然感到一股重压降临到脊背上，他被压到地面上动弹不得。
“和你的同学们相聚吧。”
恶魔四目奇安达的脚一步一步接近了。卡恩的血从恶魔的嘴中流淌下来，直滴到米杰尔的脸上。米杰尔像卡恩一样，脖子被恶魔掐着，整个人被举起，他拼命挣扎，却徒劳无功。
最终，米杰尔用尽剩下的全部力气，从喉咙中挤出最后一句话。
“偿！”
班尼斯愣了一下。
像是回应着米杰尔的话语，一阵冰冷如刀的风突然切过奇安达的手，奇安达在疼痛下松开米杰尔，那股冷风将米杰尔包裹起来，托到空中。
图书馆里书页飞舞。
班尼斯和奇安达各自护住身体，如刀锋般的冷风越来越大、越来越乱。伴随一道炸裂的轰鸣，风声散去。班尼斯和奇安达眼前出现了一个白发的灰蓝肌肤的恶魔，有着一双绿眼瞳。
米杰尔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他感到一股前所未见的力量涌入胸口，此刻，他无所畏惧，怒火还未宣泄，面前正是刚刚吞噬了好友的四目奇安达。
米杰尔冲向奇安达。两只恶魔扭打在一起，班尼斯肉眼可见奇安达被压制着。米杰尔一拳又一拳，打在奇安达的身上却像刀割一般疼痛。
没多久，四目奇安达就支离破碎，化作黑烟消散了。
米杰尔发出尖啸。他转身寻找班尼斯，只看见图书馆的窗玻璃碎了一地。一道光亮闪过，米杰尔回头看见楼梯口处，一队身着绿袍的魔法师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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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顶层是维布吉昂的审判室。
室内是一个圆环空间，以中心的受审台为最低处，四周的旁听席逐渐升高，而审判席则在正对着受审台的全场最高位。受审台上方的天花板，是一只巨大的会活动的眼球。
此刻，正是昨夜事变后的翌日正午。变回人形的米杰尔站在受审台上，茫然地眺望着对面最高处的院长哈维，和四周旁听席上的教授与学生们。
米杰尔的视线游移到天花板上时，那只巨大的眼瞳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这让米杰尔有些恐慌，赶快垂下了目光。
一阵威严的钟鸣传遍座席，余音回荡在室内。
“审判开始。”
院长哈维说道。审判台上的院长哈维，和四年前入学仪式上站着的那个老者相比没有区别，还是戴蓝色的扁帽、挂一副金丝镶边圆眼镜、留着长到下半身的白胡须。只是，这次他的眼中并没有当年慈爱的神色。
“受审者是四年级的米杰尔，你被控勾结恶魔，共同谋害了五个学生。你承认吗？”
米杰尔摇摇头。
“接下来我会问你三个问题，最终会根据旁听席表决的人数来宣读你的判决。”
现场寂静。
“第一个问题。你是否将五名受害学生带往恶魔所在处？”
“我不知道这件事。那是在我睡后被恶魔控制的行为。”
现场寂静。
“第二个问题。你是否与第五名受害人卡恩约定夜晚共同前往图书馆？”
“是卡恩约我出去的，当晚卡恩没有来找我，我意外在图书馆二楼发现了他。”
现场传来些微的交谈声。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早已发觉班尼斯与恶魔的关系？”
米杰尔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他此刻的确想不起任何相关的事情。
“我不知道。”
审判台上的院长哈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开口说道：
“请旁听席上的各位表决，认为受审者有罪的举手。”
米杰尔抬头朝周围张望。左边全部举手了，右边全部……不，有一个棕色头发的女生没有举手，其余的全部举手了。
有如被雷击中，米杰尔胸口一震。他抬头，对着审判台上的院长哈维露出乞求的目光，但院长的脸显得冰冷非常。天花板上，那只巨大的眼睛自行合上了。
“宣读受审者米杰尔的判决——有罪！”
米杰尔浑身颤抖。
“执行火柱死刑，明早即刻行刑。”
火柱死刑。米杰尔在班尼斯教的古代史上学到过，那是维布吉昂对罪大恶极之人施加的最残忍的酷刑，让受刑者冲天的烈焰中烧成灰烬。
两个绿袍法师将米杰尔带出审判室。他们不走正门，走的是一个小门，里面就是维布吉昂的监狱空间，也是米杰尔最后一晚的住处。
米杰尔在小门关闭前最后朝审判室看了一眼，所有人都走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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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米杰尔在牢房中与自己对话。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我说的全部都是实话。”
距离审判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在异空间里无法知道现在是今天还是已经过了今天。
负责看守的绿袍法师打着哈欠经过，在米杰尔的牢房前停了下来。
“你有什么遗言想说吗？”
米杰尔这才从自想心事中回过神，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守卫，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
“每次经过那些即将行刑的犯人面前，我都会问这句话。”守卫特意解释道。
“为什么大家会认为我有罪，我说的全部是实话，我是无辜的。你也认为我有罪吗？”
“我的意见又不能代表公众，”守卫撇了撇嘴，“就审判过程所知道的是，你的确帮助了恶魔、的确与第五位受害者有约，也的确撒了谎。”
“什么谎？”
“你说对于班尼斯与恶魔的关系一无所知，然而学院调查组却发现，在班尼斯值班的那个晚上，进过图书馆的人只有你。”
米杰尔沉默了。他感到自己忘记的事与此有关，不过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回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我的记忆被动了手脚。”
守卫撇嘴道：
“审判已经结束了。”
米杰尔看着守卫离去，他再次陷入沉思。
班尼斯！全部都是因为这个恶魔——整整四年，米杰尔都认为他是一个和蔼的教授，实际上却是一个比恶魔还恶魔的人！如果自己就此死去，卡恩的死，自己的冤，都成定局了。有人……不，没有人。米杰尔明白，唯一能够求助的人刚刚已经表示无能为力而离去了。他必须自己想办法，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突然，米杰尔想到昨晚发生的事。他记得自己变身了，变成了一只恶魔。那时，疯狂的冷风包裹着他。他渐渐回忆起那种冰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米杰尔发觉自己的肌肤变成灰蓝色了。
他试着朝牢房上的结界挥拳，出乎意料的是，只一拳就震碎了结界。米杰尔下定了决心。他跨出牢房，冲向还没来得及回首的守卫。
他决定亲自抓住真凶，让他尝尝被绑在火柱上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