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夜过去，虽然在海底分不清地上的昼夜时分，但米杰尔和霍金还是在睡梦中被敲门声唤醒了。
敲门的是右脸上刻有漩涡纹的鱼人将军威克。二人在睡眼惺忪间听着威克讲道：
“二位昨晚休息得还好吗？国王陛下要我来请二位到会议室商量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米杰尔和霍金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不可能让国王等他们，于是只好揉着眼睛跟去。
王宫的通道里也开满了那种亮晶晶的珊瑚。经过几个这样的通道后，在鱼人守卫的一扇冰晶大门前，威克带着二人走了进去。
昨日见到的国王冬塞此刻正坐在会议室里那张冰晶长桌的尽头。见到威克，冬塞点了点头，威克领着米杰尔和霍金坐在国王身边。
“那个预言中有说到击败海妖的方法吗？”米杰尔率先开口问道。
冬塞摆摆头。
“那我们该怎么做？”
霍金的双臂交叉得更紧了，他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想起那只巨大的吸盘触手，想到自己即将去面对远比那触手更恐怖的怪物，他无法不颤抖。冬塞解释道：
“我们的计划是，用军队掩护你们，让你们直达撒托尼亚利的面前。”
“预言里有提到，当两个异乡人与妖魔面对面时，鱼人族将得救。”威克补充说。
这时，整座宫殿都震动起来。冬塞叹息一声，他说地震一次比一次严重了，看来不多久撒托尼亚利就会来到王国，而他们必须阻止这件事发生。
霍金悄悄凑到米杰尔耳边说：“我们能不能借机逃跑呀？”
米杰尔低声回应道：“有那只大怪物在就哪也去不了。”
霍金一脸沮丧，捏了捏自己的小胡子。
“好了。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威克，这就带两位客人上去吧。”
鱼人国王冬塞握着那柄缀满冰晶的三叉戟，头顶的大灯囊一晃一晃，起身先行离去。威克等国王走后才呼唤鱼人守卫，并引领米杰尔和霍金跟随其后。
等二人走出宫殿时，外面已经有上百个鱼人守卫组成的军团集结完毕。米杰尔想到待会儿有一场大战，心里也不禁一阵发慌。他昨日刚刚使用了一次恶魔之力，本已消耗巨大，何况在海底需要时刻维系水罩术，这就意味着不可能以全力对付海妖。而就算全力以赴，能否战胜那只海妖还很难说。
霍金拉了拉米杰尔的手，他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鱼人将军威克已经带领着鱼人军团移动了。二人跟上去，一起向着海底更深处的黑暗前进。
◎
离开城市后，光亮越来越弱，黑暗渐渐深沉，混乱的海流也变得凌厉起来。突然，原本整齐的鱼人军团分散开来。米杰尔对自己和霍金都施了夜视咒，这才看见在黑暗中已经甩来一条巨大的吸盘触手，打乱了军团的阵型。
鱼人将军威克用一种奇怪的鸣声传令，军团立刻列成五队，各队吸引着触手群的注意。这时，威克转身朝二人游来。
“二位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到海妖的面前。”
威克将那把三叉戟紧贴额际，嘴里低吟咒语，他的身体上覆满了冰晶鳞片。
威克护卫在米杰尔和霍金的上方，左手拎着二人，快速在无数触手间穿梭。触手间的海流更加凌厉，撕扯着身处其间的生物，但威克替米杰尔和霍金抵挡住了大部分乱流。
很快，乱流有如风止，三人穿过被鱼人军团分散了注意的触手群，来到了一个海流平静的区域里。
霍金抱紧了米杰尔。在他眼前，是一个宛如高山般大的人类骷髅头，骷髅头的下巴埋在海底的土地中。
威克退到了二人身后，他茫然地看着撒托尼亚利——这只骚扰了鱼人族数百年的海妖的真身。可他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一点活物的感觉。预言就到此为止，他只能等待。
米杰尔也在受惊中，不过他感知到这个骷髅头在向他和霍金释放一股看不见的巨大能量波动。鱼人战士的惨叫声和淡淡的血腥味都在身后蔓延，威克不时回过头去，而霍金和米杰尔却毫无动静，看去像是睡着一样。
米杰尔并没有睡着，但的确身在梦中——此刻显现在他眼前的是海城宫殿内明亮的景象。
◎
米杰尔想起了先前在伊达蒙岛的海镇里本中遇到的那只蓝猫幽灵，自己此刻的处境也像幽灵一样，明明存在着却又不能影响存在的一切。
米杰尔眼前的是宫殿入口处，那里有两排鱼人守卫列起队，隆重地欢迎着头戴珊瑚王冠的国王回归。国王没有鱼人的蓝皮肤、没有鳞片、没有腮、没有蹼——他是一个人类。从他右手中那柄镶有深蓝宝珠的白骨法杖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法师。
迎接他的是美丽的鱼人公主和英俊的鱼人王子。国王放下法杖，握起公主的手，公主牵着他来到高高的珊瑚王座上。
本以为能够赢来鱼人公主的拥抱，等待他的却是一记冻结心脏的魔法。
米杰尔眼前的景象渐渐被白光吞没，白光散去后，浮现出来的是全身冻结的人类国王被公主亲手推下黑暗海沟的一幕。
鱼人公主手里拿着那顶闪闪发光的珊瑚王冠，和鱼人王子站在一起，共同俯视着那个消失在海底黑暗中的人。
千年的怨恨由此而生。
米杰尔感应到魔法戒指里传来一阵波动。那盏青色杯里流出如水似的青雾。
青雾升腾，触及米杰尔时，一个景象眨眼间替代了面前的景象——黑夜笼罩的一座大殿前，一个人的头从高高的长阶上滚落，鲜血流淌，有三个人站在阶顶端俯视……米杰尔只能看清最右边的那个人，正是手握镶嵌着深蓝色宝珠的白骨法杖的人类国王。
恰在此刻，一阵隐痛袭击胸口。
偿！
米杰尔只记得这一句宛如狂风的话在脑海中回荡。他不自觉地变身成那个灰蓝色的恶魔。与此同时，梦境破碎，漫长的岁月在这里不过只是一刹那的幻境。
恶魔米杰尔朝撒托尼亚利的化身冲去——那是恶魔王的三位弟子之一的撒托尼亚利。威克反应到从这个灰蓝恶魔身上透露出的强大力量，他预想到一场激战将要发生，立刻拉着同样刚刚从幻境中醒来的霍金退开。
无数吸盘触手飞舞，全都朝米杰尔打去。恶魔米杰尔横冲直撞，打断了一根又一根触手，最终直达那颗下巴埋在土地里的大骷髅头跟前。
又是一股巨大的能量波动——米杰尔的精神霎时被困在黑暗里，紧接着数条触手袭来，触手群彼此纠缠，企图将米杰尔绞杀。
千钧一发之际，撒托尼亚利却发出一声惨痛的尖啸，蓦地松开了纠缠起来的触手。深海里忽然卷起了飓风。米杰尔也清醒回来。他见机趁势突击骷髅头，拼尽全力挥舞双拳，硬生生将头盖骨打得遍布裂痕，最终一击打中后，海妖撒托尼亚利虚弱地呜咽着，无力地滑入更加黑暗的深渊里。
米杰尔也精疲力竭了，他直直朝海底垂落下去。
◎
不知是什么时候，只有天花板上的鱼在眼前游曳。米杰尔立刻听到一个娇气的粗嗓子在呼唤自己。
“米杰尔阁下！你终于醒啦！太好啦太好啦！”
米杰尔侧目一看，霍金红着眼睛，双手握拳像在祈祷。
一番收拾以后，鱼人守卫带领霍金与米杰尔去宫殿的宴会厅里，那里有一场盛会在等待着二人。
鱼人们的歌声远远飘来。在经过一扇栽满荧光珊瑚的门后，人鱼在小鱼群的陪伴下舞动，鱼人们各自坐在冰晶长桌前摆动身子高歌着，鱼人国王冬塞靠在宴会厅的首席座位上，将军威克就在他身边坐着欢饮。
二人一进门，国王冬塞就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他挥手招呼二人在他身边坐下。米杰尔这才注意到自己没有施展水罩术却能够呼吸，他悄声问霍金这是怎么回事。
“鱼人国王之前送来两枚冰蓝色的珍珠，说吞了这个就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啦。你昏睡的时候我给你塞进去了。”
威克在对面也微笑着与二人打了招呼。
“米杰尔。他们两个把事情的经过全部都告诉我了。没想到这是我们鱼人族千年前的一段恩怨。”
米杰尔想起在与撒托尼亚利接触时所看见的那些景象。那地方原来是千年前的海国宫殿吗……他又记起那个被魔法冻结的人类。
“千年以前，当时的鱼人公主、王子，为了抵抗宣言要一统海国的恶魔之王，诱骗了他的三弟子撒托尼亚利。当恶魔之王死去后不久，海城周围突然掀起了飓风，今天的这个预言就是那时候传入鱼人族里来的。”
“那只海妖沉入海底深渊里去了，虽然不知道它是死是活，但那种程度的伤害我想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恢复。”威克说道。
霍金松了口气，说：
“总算可以回去了吧。”
“只要是海面所及的地方都可以送你们去。”鱼人国王冬塞向二人保证。
米杰尔的胸口又泛起隐痛。他想起盖恩斯——那个异龙法师对他的警告。是时候前往世界尽头了。
“能送我去世界尽头的那个永夜之地吗？”
霍金惊得双目圆睁。米杰尔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别担心。
鱼人将军威克也有些吃惊地说：
“可以是可以，只是那需要穿越一个充满海兽巢穴的地带，仅靠鱼人的护送是过不去的，还要呼唤鱼龙迦纳斯。”
威克接着说，鱼龙迦纳斯得等到几天后才会回来。
霍金困惑地问米杰尔去世界尽头做什么，米杰尔把在爱登堡遇到盖恩斯的事告诉他。霍金又红了眼睛，带着哭声摇晃着米杰尔道：
“我会想你的，米杰尔阁下……”
米杰尔不禁一笑。他想到卡恩，这种心情自从不在维布吉昂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鱼人宫殿中的宴会仍在继续，此刻的海底宁静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