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和程茗无言地走在人行道上。
程茗轻叹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撕开包装含入口中。然后从另一边口袋掏出一个打火机,举到嘴边,点燃又熄灭。
见我在看她,她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我现在用这个方法在戒烟……要吗?”她又掏出一颗糖递给我。
“嗯,谢谢。”我用消沉的声音回应着,接过她的糖。
我撕开包装,微微仰头,把扁圆形的糖果倒入口中,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在嘴里弥漫开来,提振了我钝化的感官。
“啪唧,啪唧……”程茗开关火机的声音仍从耳边传来。
我忽然一震,直直地向程茗的手看去——明亮的火苗从金属孔中迸出,又倏而消散。
“你总是……喜欢钻牛角尖。”陆有希的话再次在我脑中响起。
是的,我又钻牛角尖了——我沉溺在破解联名举报的手法之中,又自顾自地遭受挫败。
合上打火机也不会熄灭点燃的香烟;破坏最初的火源,也无法扑灭熊熊的大火。
人际关系不是由单一事件构筑的,也不会脆弱到因一件事就支离破碎。举报事件只是个导火索,那个发起人也充其量只是个点燃导火索的打火机。
只是火燃起之后没有得到及时扑灭,导致日常生活中的一件件本该很快平息的小事全都成为了新的燃料。
所谓恶意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即使是平时一闪而过的一个微小念头,也会被其捕获,导致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不满、厌恶被不断累积。
事到如今,找出那个罪魁祸首也根本于事无补。
所以陆有希一再强调这次和前两次不一样——我的失语需要探寻童年的创伤来解决;助学金一事则是回归到我最初的诉求才找到了方法。
但不是所有事都需要、都能够从根源上解决的。
即使明白了这一点,陆有希说的“更简单的方法”究竟是什么呢?
现在想来,她当初阻止我跟去十班,是为了留下后手,这个后手又是什么呢?
“那……我家就在那边,我先走了?”程茗的声音传来。
她在我前面半步远的地方停下,指着马路对面的一个小区。
“嗯,明天见吧。”我应道。其实我本来应该在学校附近的车站乘公交回家的,不知不觉就陪着她走到家了。
“余味……那个。”程茗撩了一下侧发,“能分析出这么多真的很厉害,谢谢你。那……拜拜。”她轻轻挥了挥手。
我也伸出手道别,目送着她穿过马路,没入夜色中。
那么,末班车的时间恐怕也已经过了,走路回家吧。
27
周五,陆有希没有来上学。
昨晚,我的手机收到一条来自她的信息,只有两个字:信箱。
说实话,如果要给我提示的话,希望她能考虑到余味先生的智商,用更加具体一点的表达方式。不过,她可能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吧。
以我愚钝的头脑,对于这个提示实在不得要领,不过,我苦思冥想了一夜,也不是没有收获。
虽然这肯定不是陆有希设想的“后手”或“简单的方法”,但已经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简单不简单我不知道,但足够直接粗暴,如果让陆有希知道,她一定会嗤之以鼻;如果让月萤知道,她大概会全力阻止我。
连我自己都还拿不定主意,如果我真的实施了它,搞不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本来,我还隐隐期待着如果今天陆有希能恢复,我就不必搬出这个拙劣的方法了,然而事与愿违。
犹豫之间,我也不免对陆有希的身体产生担忧。于是,虽然心中对那个锅盖头的眼镜男有着抗拒,我还是步入了图书馆。
打开旋转门,那个男人正把他的小短腿架在电脑桌上,手里抱着一本厚重的书。
“余味同学,怎么这时候来啊,图书馆都没开放呢。”
一听到刘道那令人不悦的公鸭嗓,我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外面没锁,我就进来了。”
“哎呀,看来我真是年纪大了,居然忘了锁门。”
真的是忘了吗?算了,无所谓了,我是来和他打听有关乌鸦的情报的。
为了不让我的意图太明显,我没有直接问出乌鸦这个字眼,而是从他之前问我的问题切入:
“你之前提到过异化度偏高的问题,还说了一堆蛇虫鼠蚁、飞禽走兽的,能不能给我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我以后好多留个心眼。”
“嗯?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说你都没有遇到过吗?”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也许我遇到过了也说不定啊?”
“嗯,说的也是,是我不对。那好,难得余味同学总算对我们的社团活动有了兴趣,我就给你说说吧。
“在上古时期,人类对于其他物种的认知十分受限,所以会掺杂大量的想象,这些形象往往与现实的物种相去甚远,虽然从名称上看联系紧密,但实际已经可以看作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那些东西是现实物种在人类的信仰——或者说幻想的范畴内的映射,并且这种映射不是一对一的,存在着一对多和多对一的映射,比如大家所熟知的‘龙’的形象就是一种多对一的映射。
“而这些映射出来的形象作为人的认知,可以切实地影响人类,因为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人类的肉体虽然活动在物理层,但人类社会却是构建在认知层的。
“这些形象,用最通俗的方式来称呼的话,就是神鬼妖魔之流了。我们所能见到的物种,只要是自古就与人类活动有所重合的,几乎都会有对应的映射。那么,余味同学,你想先听哪一种啊?”
刘道还是老样子先说了一堆晦涩难懂的长篇大论,才终于要进入正题。
我吞下一口口水,尽量自然地说道:“那就从听上去最可怕的‘蛇’开始吧。哦,对了,你上次还问我了个什么来着……呃……我记得是……”
我姑且用蛇打了个掩护,然后调动脸部所有的肌肉表演了起来。
“好的,那就讲讲蛇和乌鸦吧。”刘道根本没把我抓耳挠腮的样子当回事,爽快地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