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一刻钟,前面出现一座小木屋。屋子被老树根自然地环抱着,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窗户里透出的光一会儿发绿一会儿发黄,味道也很怪——草药的清香混着某种甜腻的腐味。
瑞戴尔在门口停下。她握弩的手紧了紧,指节有点发白。
“外婆在里面。”她声音低了些。
“她……时好时坏。大多时候……”
话没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比外面还乱。干草药、发光的石头、泡在罐子里的奇怪东西挂得到处都是。正中央的兽皮躺椅上蜷着个老人。
那是瑞戴尔的外婆。头发像枯藤,脸上皱纹很深,手指却异常细长,指甲尖尖的。她无意识地抓着兽皮,嘴里念念叨叨,眼睛空洞地望着屋顶。
克洛伊小心地靠近。大量混乱的文本碎片朝她涌来——【痛苦】、【困住】、【迷路】……这些碎片互相打架,读不通顺。
“她在说什么?”克洛伊问。
瑞戴尔还站在门口,没完全进来。
“多半是胡话……但有时候会说‘糖果’、‘陷阱’、‘东边的村子’,还有‘汉塞尔……葛蕾特……’”
汉塞尔与葛蕾特!克洛伊心里一惊。
她集中精神,从那些重复的话里拼凑信息:
“……太甜了……粘住魂……”
“……不是饿……是空……他们用糖填……”
“……火……姜饼屋烧了……不,是魂在烧……”
“……汉塞尔……他眼里没光……葛蕾特笑得像碎玻璃……”
“……糖下面……更黑……”
突然,老人猛地一抖,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住克洛伊。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克洛伊鼻子:
“小心甜言蜜语!它喂的不是肚子,是空虚!那对兄妹……不是孩子!他们的糖里……藏着吃命运的蛆!东边……去东边村子看看……看那些被'幸福'圈养的牲口!”
喊完这话,她像被抽干力气,瘫回去继续嘟囔抓挠。
克洛伊后退一步,心跳得厉害。
“这不是普通的骗人把戏,这是把意思完全曲解了。”
“曲解?”瑞戴尔皱眉。
“就像把好诗改成烂顺口溜。原来的故事里,汉塞尔与葛蕾特是用智慧对付吃人女巫的孩子。糖果屋是诱惑,也是考验。”
“但在这里……角色反了。”
“外婆老说‘喂饱空虚’、‘吃命运的蛆’……这不像是为了填肚子。”
“那是什么?”瑞戴尔喉头动了动。
“用假的幸福感包着'糖果',其实是在偷更重要的东西——”克洛伊说。
“可能是生命力,可能是感情。那个'空',不在胃里,在灵魂里。”
把人渴望温暖和幸福的心情,扭曲成了害自己的毒药。
“东边的村子……”瑞戴尔声音干涩。
“我知道那儿。莫里斯老爹以前常来林子边用粮食换我的皮毛。上个月我去,他……”
“他脸上挂着怪笑,不停夸一对来表演的'糖果师'兄妹,说他从没这么'幸福'过,连话都不愿和我多说……就像……魂被勾走了。”声音里有几乎听不出的颤抖。
“外婆变成这样,肯定和他们有关!我要找到办法救她,要他们付出代价!”
她看向克洛伊,眼里带着恳求。
“你那‘看穿’东西的本事……也许有用。”
克洛伊沉默着,关于眼泪的线索,美人鱼才是调查的关键。
尽快回家才是首要目标。卷入另一个明显危险重重的扭曲童话,并不是明智之举。
她的视线扫过木屋内杂乱悬挂的干草药,掠过瑞戴尔紧握猎弩微微颤抖的手,最后看向躺椅上受苦的老人。
这些被篡改的文本,这些被玷污的故事……
瑞戴尔见克洛伊一直不说话,眼里的光黯了些。她倔强地别过脸。
“你要不愿意,我不勉强。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时,老人又猛地抽了口气,枯瘦的手指胡乱抓挠着空气。
“……甜……太甜了……黏住灵魂……跑……快跑……”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瑞戴尔强装的镇定。
克洛伊心里像被轻轻扎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刚变成这副模样,在黑森林里醒来的惊慌无助。
而瑞戴尔,正在失去她唯一的亲人,守着这个快撑不住的家。
尾巴在身后无意识地卷了卷,又轻轻松开。
“这用‘糖果’写的‘幸福’文章,底下到底藏着多难看的‘原文’?”
“我和你一起去。让我亲眼看看,这'甜蜜'到底烂成什么样了。”
瑞戴尔猛地转头,绿眼睛睁得老大,满是难以置信。
“……谢了。”她飞快低下头,藏住突然发红的眼圈。
“我收拾路上的东西。天亮就走。”
“好。”克洛伊点头。她走到窗边,看外面被夜色和紫色雾气罩住的森林。
去北边的计划暂时放下,一条往东的路在眼前展开。但她心里不怎么慌,反而有点奇怪的踏实。
她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了。
瑞戴尔默默收拾起来。她把箭一根根检查好,放进箭袋,又包了些肉干和水。动作间,目光总不自觉地瞟向窗边那个安静的身影。
克洛伊站在那儿,身姿细长挺直,和这粗犷的木屋不太搭,像道清亮的光,刺破了让人喘不过气的阴霾。
“克洛伊。”瑞戴尔突然叫她名字。
克洛伊回头,猫耳因为听见声音轻轻转向她。
瑞戴尔抿了抿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东边的路难走,跟紧我。”
停了停,又补上一句,声音不大但很认真。
“……我会保护好你的。”
克洛伊愣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个很浅的笑。这笑让她脸上常有的疏离感淡了。
“嗯。”她轻声应道。
瑞戴尔像是松了口气,转身继续收拾,动作比刚才轻快了些。她仔细包好草药,又检查了弩弦的松紧。
“这个你拿着。”她递给克洛伊一个小皮袋。
“驱虫的,林子里虫子多。”
克洛伊接过袋子,闻到一股清冽的草药味。
夜深了,瑞戴尔坚持让克洛伊先睡。
“我习惯晚睡。”她抱着弩坐在门边,眼睛盯着窗外的黑暗。
等克洛伊醒来时,发现瑞戴尔已经收拾好行装,正在给外婆擦脸。动作很轻,像对待易碎的宝贝。
天刚蒙蒙亮,她们就出发了。瑞戴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