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稀薄的海雾，勉强照亮了珍珠港的清晨。空气又湿又冷，带着一股鱼腥的味道。
克洛伊和瑞戴尔在码头附近找到一个卖早饭的小摊。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太太，腰背佝偻着，正用一块灰布反复擦拭着几张粗木桌子。
摊子很小，只摆着两三张桌子，桌面被磨得油亮，瑞戴尔找了个靠里的位置。
“两碗热汤，两块面包。”她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点点头，从一直咕嘟冒着热气的锅里舀出两碗浑浊的奶白色鱼汤，又拿出两块颜色发暗的粗面包，放在粗陶碗里端了过来。
克洛伊在瑞戴尔对面坐下，她掰下一小块面包，泡进汤里。面包芯吸饱了汤汁，变得软烂。她小口吃着，味道很咸，鱼肉不多，刺却不少。
早起的水手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搬运工喊着含糊的号子，铁链在滑轮上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切都透着港口清晨惯常的忙碌与疲惫。
瑞戴尔吃得很快，她注意到旁边不远处，几个年轻渔民正围着一艘倒扣过来修补的小船大声谈笑。
其中一个叫芬恩的小伙子格外显眼，他皮肤被海风和阳光灼得黑红，嗓门洪亮，正用力拍着同伴的肩膀，兴奋地比划着。
“嘿！你们是没看见！昨晚那条鱼，劲儿真大！差点把我的破网都扯豁了！”
“那尾巴，甩起来有这么宽！”他夸张地张开双臂。
“等着，今晚我再下网，非把它逮上来不可！”
他的朋友们跟着起哄，笑声在清晨的空气里传得很远。
就在这时，那歌声又来了。
不像夜里那么飘渺，这次清晰了许多。像一根冰冷的银针，穿透嘈杂的人声和海风的呜咽，直直刺入耳膜。
调子婉转，却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钻进脑子里，搅得人心神不宁。
克洛伊拿着木勺的手顿住了。勺边一滴汤汁滴落，在油腻的桌面上溅开一个小圆点。她的尾巴在凳子下倏地绷紧，尾尖的绒毛微微炸开。
几乎是同时，芬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眼神发直，空洞地望着雾气弥漫的海面，手里捏着的半块面包掉在脚边，他也浑然不觉。
他嘴唇翕动，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他弯腰捡起一根用来固定渔网的粗铁梭。那铁梭足有一尺多长，一头被磨得尖锐，闪着沉甸甸的冷光。
“芬恩？你咋了？”他旁边的朋友察觉不对，伸手想去拉他的胳膊。
芬恩胳膊猛地一甩，力气大得惊人，把那朋友推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眼神狂乱，抡起铁梭就冲向旁边那个卖腌货的摊子！
“我的罐子！你疯了！”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吓得脸都白了，尖声叫道。
芬恩充耳不闻，手中的铁梭胡乱挥舞，狠狠砸向摆在地上的陶罐！
“哐当！哗啦！”陶罐应声碎裂，碎片和里面腌制的咸鱼飞溅得到处都是。
他又转身冲向另一个卖干海藻和贝类的摊子，用脚疯狂地踹着晾晒海藻的扁扁筐篓。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女人的尖叫、男人们的怒吼混杂在一起。
人们像被惊扰的蚁群，惊慌失措地向后拥挤、推搡，撞翻了旁边的菜摊，萝卜土豆滚了一地。
“他被那鬼歌声迷住了心窍！”瑞戴尔瞬间反应过来，猎弩已抄在手中。
但人群太混乱，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她根本无法瞄准。
克洛伊放下勺子，双手在身前虚按，努力集中精神。她回想起昨夜那歌声在脑海中引发的涟漪，将【风】的流动与缠绕，【水】的沉静与安抚融合在一起。
她低声吟哦，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安眠的潮汐，缠绕他！”
空气中，由水汽和微弱光华交织而成的锁链凭空浮现。它们像深海藻蔓，灵活地避开慌乱的人群，精准地缠绕上芬恩挥舞的手臂、他的腰腹和双腿。
芬恩狂躁的动作立刻受到了阻碍。他挥舞铁梭的速度慢了下来，像是陷入了看不见的粘稠泥沼。
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但那些光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调整，越收越紧。他脸上的狰狞和狂乱渐渐消退，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耷拉下来。
最后，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身体晃了晃，手中的铁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软泥般瘫倒下去，躺在陶罐碎片和狼藉之中。
骚动渐渐平息。只剩下人们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远处海面上，那若隐若现的悲伤歌声。
一队身穿铠甲的卫兵急匆匆赶来，沉重的靴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领头的队长是个面容刚毅、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他看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芬恩，又看到站在狼藉中央的克洛伊与瑞戴尔。
尤其是克洛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魔力余波，他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他快步上前，右手握拳重重叩击左胸甲，对着克洛伊，郑重地行了一礼。
“两位尊贵的女士，”他的声音沉稳，带着敬意。
“我是王室卫队队长，巴顿。感谢你们及时出手，制止了这场意外的骚乱。”他的目光落在克洛伊身上。
“请问……刚才您使用的……是魔法吗？”
克洛伊轻轻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国王陛下近来一直在寻访像您这样的能人异士，希望能帮助我们塞勒涅王国解决眼下……嗯，一些棘手的麻烦。”他斟酌着用词，目光扫过周围惊魂未定的民众。
“此地不便详谈，不知能否冒昧请二位移步王宫？陛下定然会亲自表达谢意，并与两位面谈。”
瑞戴尔依旧没说话，只是抱着胳膊，冷静地审视着巴顿。
克洛伊看了一眼依旧昏睡不醒的芬恩，又看了看四周被破坏的摊位的和人们脸上残留的恐惧。
“可以。”她简短地回答。
巴顿队长明显松了口气，立刻指挥手下士兵疏散人群，安抚摊主，并帮忙收拾残局。
那个卖早饭的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过来，默默收走了她们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早餐碗。
“走吧。”
瑞戴尔“嗯”了一声，拢了拢衣服，跟在她身侧。
港口的晨风吹过来，带着熟悉的咸腥。她们跟在巴顿队长身后，踏着潮湿的石板路，向山坡之上的王宫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