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像一只装着轮子的胖甲虫，在乡间小路上慢吞吞地爬行。十二名卫兵骑着马前后护卫，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艾利克王子整个人都快贴在车窗上了，鼻尖在玻璃上压出一个小圆点。
“你们知道吗？”他梦呓般地说，“她的头发是月光织成的纱，每当海风轻轻吹过，就会流淌出银色的歌谣。”
瑞戴尔坐在对面，正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她的猎弩。听到这里，她撇了撇嘴。
“我外婆说过，深海的女巫最爱用月光纺纱，好引诱迷路的水手上当。”
“才不是！”王子急得直跺脚，震得马车晃了晃。
“她是被困在礁石上的仙女！她的眼睛像最珍贵的翡翠，当她望着我时，连最暴躁的海浪都会变得温顺。”
克洛伊安静地坐在中间，膝上摊开一张泛黄的海图。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沉船湾的位置，那里画着模糊的漩涡图案。
正午的太阳暖洋洋的，马车在一片奇怪的果园前停下。说它奇怪，是因为这里的苹果树一半郁郁葱葱，挂满了青涩的果子，另一半却枯黄得像秋天的落叶，枝干扭曲得像老人的手指。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停留？”王子不解地问，眼睛还恋恋不舍地望着沉船湾的方向。
克洛伊已经轻巧地跳下马车，走向一棵苹果树。这棵树的树干上布满深深的裂纹，像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但在最高的枝头，竟顽强地长着一片金灿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真美啊。”王子仰头赞叹，“就像她戴的金冠……”
“小心！”
瑞戴尔突然拉住想要摘叶子的王子。她蹲下身，指着树根处，那里的泥土黑得像炭，还散发着淡淡的腥味，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浸染过。
克洛伊踮起脚尖，轻轻触碰那片金叶子。叶子突然发出微弱的光芒，映亮了她认真的脸庞。
“这片果园正在生病。从树根开始，一点点往上蔓延。”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随风飘来。他们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白发老爷爷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弹琴。
他的手指枯瘦得像树枝，在琴弦上灵活地跳动。歌声苍老却清晰：
“深海有位骄傲的姑娘
想要一颗永恒的心
她用天籁般的歌喉
换来了行走的双足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等待的真爱啊
最终都化作了海上的泡沫……”
王子的脸色变得苍白：“不对……她明明在等我救她……”
克洛伊轻轻摘下了那片金叶子。叶子在她掌心微微颤动，叶脉里流动着淡淡的紫红色，像是树的血液在挣扎。
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奶奶在围裙上擦着湿漉漉的手。
“那是老汤姆，他唱这首歌唱了十年啦。”她看了看克洛伊手中的金叶子，叹了口气。
“这片果园去年开始就变成这样了，越是漂亮的果子，吃起来越涩。”
瑞戴尔从老奶奶手里接过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烤好的苹果派。派皮酥脆，散发着肉桂的香气。
“吃了会生病吗？”
“不会不会，就是味道怪怪的，像海水泡过的面包。”
王子小口小口地吃着苹果派，眉头紧锁。
“我觉得很好吃啊，就像她歌声里的甜蜜。”
瑞戴尔翻了个白眼，把自己的那份也推给王子。
“那你就多吃点。”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村子里借宿。窗外，一轮弯月挂在树梢，像是谁遗忘在那里的银梳子。
“我总觉得那片金叶子在警告我们。”她忧心忡忡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箭羽。
克洛伊正在把金叶子夹进海图里。叶子在烛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像一只沉睡的萤火虫。
远处传来海浪拍岸的声音，王子已经在隔壁房间睡着了，梦里还在喃喃念着"仙女"。
瑞戴尔吹灭蜡烛，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只有那片金叶子还在幽幽地发光，像黑夜里的第三只眼睛。
“明天就要到了。”她在黑暗中说。
“嗯。”克洛伊轻声回应。
金叶子突然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她们的对话。窗外，守夜的卫兵正在换岗，火把在夜色中划出温暖的光弧。
黎明时分，马车再次启程。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海岸，空气中的咸味变得越来越重，连蛛网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看！”艾利克王子突然指着前方。
“雾！是沉船湾的雾！”
远处的天际线上，一道灰白色的雾墙若隐若现。它不像平常的晨雾那样轻盈，反而像一锅煮得太久的米粥，稠稠地挂在海岸线上。
瑞戴尔眯起眼睛：“这雾看起来不太对劲。”
确实，那雾气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时而翻涌，时而平息。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它的诡异。
沉船湾躺在灰白色的雾霭里，像被一个巨大的蚕茧包裹着。
艾利克王子第一个跳下马车，他的眼睛亮得像夜里的猫头鹰。
“她就在这里！”他张开双臂，像要拥抱整片迷雾。
“我听见她的歌声了！”
瑞戴尔伸手拦住他。
“别急。”她弯腰捡起一块鹅卵石，用力扔进雾中。石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连落地的声响都没有。
克洛伊静静地望着雾墙。在她眼中，每一缕雾气都是一个忧伤的文字，诉说着大海深处的故事。
那些文字缠绕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等待着粗心的飞虫。
他们沿着一条贝壳铺成的小路往前走。路边的房子都歪歪斜斜的，像是被海风吹醉了。
有一家的晾衣绳上还挂着几件褪色的衣裳，在海风中轻轻摇摆。另一户人家的门虚掩着，门前的木桌上还摆着半杯凉透的茶。
“这里的人走得都很匆忙。”瑞戴尔低声说，手指轻轻拂过门框上积攒的灰尘。
有间小屋的烟囱还在吐着细细的烟。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鱼，在微风中轻轻碰撞，发出嗒嗒的声响。
老巴里就坐在小屋前，手里编着渔网。看到王子华丽的衣裳，他只是抬了抬眼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