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光线被吞噬殆尽,周遭只余下令人窒息的浓重晦暗。
水母群忽然停止游曳,它们那半透明的伞盖下垂落的触须,正轻轻触碰着一株漆黑如墨的巨大珊瑚树。
幽蓝荧光在水母体内流转,它们环绕成圈,中央的海水随之震颤,光线扭曲交织,强行在那片黑暗中撕开了一方光幕。
光影摇曳,画面失真得厉害,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跪在海底的身影。
那是一尾人鱼,银白长发如死海藻般在水中散乱漂浮,鱼尾上的鳞片虽已暗淡,却依然折射出昔日权柄的璀璨。
那是艾莉妮娅,那位传说中的智者,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双肩剧烈耸动,无声地恸哭。
她跪在一道狰狞的深渊裂隙前,十指死死抠进漆黑粘稠的流质中。
那黑色物质仿佛拥有生命,正疯狂地想要涌出裂隙,而她正用尽全力将其推回深渊。
“回去……滚回去……”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似乎在与那个存在角力,每一个音节都混杂着血腥气。
“哪怕……牺牲……我也必须……”
滋啦——
光幕猛然炸裂,画面崩解成千万点细碎的微光,如同那场绝望抗争的余烬,最终归于虚无。
克洛伊盯着那些消散的光点,刚才那短短几秒的画面里,藏着令人不安的真相。
“瑞戴尔。”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唤了一声身侧的同伴。
“嗯?”
“我们可能要去见一位……很悲伤的老奶奶了。” 克洛伊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
“而且,她可能正等着我们去给她送终……或者,被她送终。”
回廊尽头是一片惨白的开阔地。
不是雪地,是珍珠母贝。
成千上万片巨大的贝壳被磨得平平整整,铺满了整个圆形广场。脚踩上去,还能感觉到贝壳的温润凉意。四周那些珊瑚砌成的建筑虽然塌了一半,但这地基打得实在太硬核,连条裂缝都没有。
“这要是抠一块带回去……”瑞戴尔蹲下身,指关节敲了敲地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别想了。”克洛伊径直走向广场中央那座干涸的喷泉,“这是海之国的‘王庭广场’,每一块地砖都刻着防御术式。你把刀撬断了也抠不下来。”
瑞戴尔撇撇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环顾四周,眉头皱得更紧:“这里太安静了。连刚才那群烦人的水母都不敢进来。”
广场中央的喷泉早就断了流。原本应该是一尊宏伟的人鱼雕像,现在只剩下半截尾巴孤零零地竖在那儿。底座周围散落着一地圆滚滚的珍珠。
每一颗都有拳头大,表面蒙着一层灰扑扑的翳,像是瞎了的眼珠子,死气沉沉地盯着闯入者。
克洛伊蹲在喷泉边,伸手捡起一颗。指尖刚触碰到珠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神经末梢直冲脑门。
没有系统提示音,只有无数杂乱的思绪往脑子里钻。
【必须……堵住……】
【不能让它出来……孩子们还在后面……】
【我的血肉……够不够?如果不够,就用我的骨头……】
克洛伊手一抖,珍珠滚落在地。
“怎么了?”瑞戴尔立刻凑过来,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着那颗珠子,仿佛它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咬人。
“这是‘遗书’。”克洛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艾莉妮娅留下的。”
她指着那堆珍珠:“当年裂隙失控,她把自己的力量拆解了,一部分用来维持海之国的结界,另一部分……”
克洛伊顿了顿,目光投向喷泉后方那面斑驳的石墙。
墙面上刻满了凌乱的划痕,不像是什么高深的魔法铭文,倒像是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去看看那个。”
瑞戴尔走过去,眯起眼睛辨认那些痕迹。
“安德鲁……渔夫……想回家……”
“船长说……有金子……骗子……”
“这里好冷……妈妈……”
瑞戴尔读着读着,声音冷了下来,红色的眸子里燃起火星:“这是林纳斯号上那些船员的名字?”
“不止。”克洛伊走过来,手指拂过那些绝望的刻痕。
“还有这几十年来,所有在这片海域‘失踪’的人。”
“塞莲娜那个疯女人!”瑞戴尔一拳砸在墙上,震落几片珊瑚碎屑。
“说什么保护封印,她这是拿活人的灵魂当泥巴糊墙!”
“这确实是最省力的方法。”克洛伊面无表情。
“用几十条人命换整个海岸线的安全,这笔买卖很划算。”
“你认为她是对的吗?”瑞戴尔转头盯着她。
“我只说‘划算’,没说‘正确’。”克洛伊抬起头,看向广场上方那片漆黑的海水。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来。有些账,得重新算算。”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水流突然从头顶压了下来。
没有杀气,只有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
瑞戴尔反应极快,一把将克洛伊扯到身后。
“在那儿!”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广场。
那是一只大得离谱的鳐鱼。光是两翼展开就有十几米宽,像是一片漂浮的乌云。它身上挂着破破烂烂的鞍具,金属扣环锈迹斑斑,缰绳断了一半,随着水流无力地飘荡。
它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迟钝。那双灰白色的眼睛浑浊不堪,并没有聚焦在两人身上,而是空洞地望着那座断裂的雕像。
“怪物?”瑞戴尔手指扣紧了扳机。
“等等。”克洛伊按住她的手,“看它的脖子。”
瑞戴尔眯眼看去。在那厚重的皮肉褶皱里,挂着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徽章。虽然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海螺与长矛交叉的图案。
“它是骑士。”克洛伊轻声说,“海之国的‘鳐鱼骑士团’。这是最后一只了。”
那只巨型鳐鱼似乎听到了什么,巨大的身体微微一震。它缓缓低下头,那是为了方便骑手跃上脊背的姿势。
只是现在,再也没有人能骑上去了。
“呜——”
一声低沉悲凉的鸣叫在海水中荡开,震得瑞戴尔胸口发闷。
它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绕着断裂的喷泉游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在巡逻,又像是在寻找那个早已不在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