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卡在喉咙上的手肘并没有真的用力，反倒在发抖。
克洛伊视线终于聚了焦。
眼前不是那个满脸慈祥拿着蒲扇的老人，而是一双红得快要滴血的眸子。
瑞戴尔整个人跨坐在她腰上，姿势暧昧得要命，脸却凶神恶煞，活像要吃人。
“醒了没？”
“醒……醒了。”克洛伊嗓子发干，想点头，脖子被卡着动不了。
“刚才喊你半天没反应，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那破镜子，魂都丢了？”瑞戴尔咬着牙，声音里带着还没散干净的惊恐。
“抱歉……”
“抱歉顶个屁用！”
瑞戴尔松开手肘，却没起身。
她俯下身，额头狠狠撞在克洛伊额头上。
咚的一声闷响。
“痛！”克洛伊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痛就对了。”
两人的鼻尖几乎蹭在一起。
瑞戴尔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克洛伊脸上，带着点铁锈味——那是刚才咬破耳朵留下的。
太近了。
近得能数清瑞戴尔睫毛的根数，近得能听见这只小狼狗胸腔里那颗心脏正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克洛伊心脏漏跳一拍。
不是因为镜子里的幻象，是因为眼前这个活生生、热乎乎的人。
“那个……”克洛伊眼神飘忽，脸颊有点烫。
“能不能先起来？你膝盖顶到我胃了。”
瑞戴尔一愣，视线下移，这才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糟糕。
自己的大腿正死死压着克洛伊乱动的双腿，膝盖顶在对方柔软的小腹上，整个人完全是一副要把对方拆吃入腹的架势。
“哇啊！”
瑞戴尔像被烫了屁股的猴子，猛地弹起来，连滚带爬地退开好几步。
“我……我那是为了救你！”
她背过身去，耳根红得像是要烧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捡掉在地上的短刀。
克洛伊撑着地面坐起来，揉了揉差点断掉的尾椎骨。
“我知道。”她轻声说。
目光落在那面已经恢复平静的水晶镜上，眼神黯了黯。
“我看到了爷爷。”
瑞戴尔捡刀的动作顿住。
“你的爷爷？”
“嗯。他早就走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克洛伊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声音闷闷的。
“我知道那是假的。但我就是想……再看一眼。”
哪怕是假的，也想听他再叫一声囡囡。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粗鲁地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
头发被揉成了鸡窝。
“死人不会回来。”瑞戴尔没回头，声音硬邦邦的。
“但活人还在。”
她把短刀插回腰间，转过身，朝克洛伊伸出手。
那只手上全是茧子，指甲缝里还带着泥，一点都不好看。
但很稳。
“抓紧。”
克洛伊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遵命，骑士小姐。”
她把手放上去，立刻被对方死死攥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头捏碎。
“嘿嘿……嘿嘿嘿……”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痴笑声突然打破了这边的温情。
两人同时转头。
塞莲娜正趴在不远处的一面镜子上，脸贴着冰冷的镜面，舌头在上面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渍。
“别哭……小塞莲娜别哭……”
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眼神迷离得可怕。
镜子里没有美好的回忆。
只有一座空荡荡、冷冰冰的水晶宫殿。
小小的塞莲娜缩在角落里，周围是堆积如山的财宝和魔法书，却没有一个活物。
那些侍从、卫兵，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和疏离。没人敢靠近这位天才，也没人敢拥抱这个怪物。
画面一转。
艾莉妮娅疯了。那个唯一会摸着她的头唱歌的老师，变成了只会嘶吼的野兽。
镜子里的塞莲娜在尖叫，在发抖，在无助地后退。
直到——
一抹薄荷绿的光芒闯进了画面。
镜子里的画面定格了。
那是刚才在祭坛上，克洛伊浑身缠绕着风语精灵，用光魔法净化荆棘的瞬间。
温暖、霸道、不讲道理地撕开了所有的黑暗。
“找到了……”
现实中的塞莲娜伸出双手，死死抱住镜框，脸颊在镜面上疯狂摩擦，仿佛那是爱人的肌肤。
“她进来了……她就在这里……”
她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克洛伊，眼神狂热得让人头皮发麻。
“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你也看到了我们在一起的样子？”
克洛伊往瑞戴尔身后缩了缩。
“这疯女人没救了。”瑞戴尔嫌恶地啐了一口。
“要不还是把她剁了吧？留着也是祸害。”
话音未落。
所有的镜子突然同时震颤起来。
嗡——
刺耳的高频音波钻进脑仁，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
原本只映照过去的镜面，此刻突然伸出了无数双苍白的手臂。
那些手臂拉长、变形，像是一群溺水者在寻找替死鬼，疯狂地抓向回廊里的活人。
“抓紧我！”
瑞戴尔反手就把克洛伊护在怀里，短刀挥舞出一片红色的光幕，将伸过来的鬼手尽数斩断。
但这没用。
那些手断了又长，无穷无尽。
“它们想把我们拉进去变成养料！”克洛伊大喊。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回忆长廊。
这是一张巨大的捕梦网。
每一个沉溺在过去的人，都会成为镜子的食物。
“克洛伊！”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脚下的石板传来，瑞戴尔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一面巨大的镜子倒去。
镜子里是一片燃烧的森林。
那是她的噩梦。
外婆被大灰狼吃掉了。
“瑞戴尔！”
克洛伊猛地扑过去，死死拽住瑞戴尔的腰带。
“看着我！别看里面！”
“那是假的！”
瑞戴尔瞳孔涣散了一瞬，随即被这声怒吼震醒。
她反手扣住镜框边缘，借力一蹬，把自己和克洛伊弹射出去。
“走！别停下！”
两人跌跌撞撞地在无数挥舞的手臂中穿梭。
“前面！”
克洛伊指着长廊尽头。
那里有一面最大、最古朴的镜子。
它没有伸出手臂，镜面平滑如水，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那里面映出的不是过去，而是一个扭曲、荒诞却充满生机的画面。
那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无数海洋生物在里面狂欢，酒杯碰撞，歌声震天。而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上，坐着一位早已逝去的老人。
欢宴广场。
“那是出口！”
“塞莲娜！别舔了！快走！”克洛伊回头喊了一嗓子。
塞莲娜根本听不见。她正要把头往镜子里塞，想去亲吻镜子那个虚假的克洛伊。
“啧。”
瑞戴尔骂了一句脏话，经过塞莲娜身边时，毫不客气地伸手抓住那条银色鱼尾，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拽了起来。
“啊！”塞莲娜发疯似的挣扎，指甲在瑞戴尔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
三人滚成一团，狠狠撞进了尽头那面大镜子。
啵。
像是穿过了一层肥皂泡。
失重感瞬间袭来，紧接着是重重落地的闷响。
“哎哟！”
克洛伊摔了个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睁眼，耳边就炸开了一阵喧闹的音乐声。
这音乐欢快得诡异，像是几百个小丑同时在吹喇叭。
她抬起头。
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欢宴广场”，此刻真真切切地展现在眼前。
只是，比镜子里看到的更加疯狂。
那些所谓的“宾客”，全是些只剩下骨架的鱼，手里举着空荡荡的酒杯，对着空气干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