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只有骨架的鱼并不是在喝酒,而是在灌沙子。
浑浊的海沙顺着它们空荡荡的下颚骨漏出来,洒在满是淤泥的桌面上,又被它们用那双只剩下指骨的手捧起来,机械地往嘴里送。
咯吱,咯吱。
那是骨头摩擦沙砾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克洛伊搓了搓胳膊,这鬼地方比刚才那个满是镜子的走廊还要阴间。
“别盯着看。”
瑞戴尔把克洛伊的脑袋按回来,自己却忍不住往那边瞟。
“这帮家伙……死了多久了?”
“不知道。”克洛伊低头避开一只滚到脚边的骷髅海胆。
“也许几十年,也许刚死不久。在这里,时间早就烂掉了。”
广场边缘,几个人鱼正绕着一根腐朽的柱子转圈。
她们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嘴角咧开的角度一模一样,眼神却是死的。一边转,一边从身上往下掉鳞片。
那是活人。
或者说,是还没死透的倒霉鬼。
“如果我们出不去……”
瑞戴尔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看着那些行尸走肉,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泛白。
“我们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在这里转圈转到烂掉?”
克洛伊停下脚步。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瑞戴尔那只冰凉的手。
很用力。
“想什么呢。”克洛伊语气轻松,像是要去郊游而不是去送死。
“旅馆里还有半罐子没吃完的小鱼干,为了那个我也得回去。”
“就为了小鱼干?”瑞戴尔瞪眼。
“嗯……”克洛伊转过头,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这片死寂的海底。
两人手牵着手,在这片死寂的广场边缘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
气氛难得的还算不错,直到那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再次响起。
“嘻嘻……真好看……”
塞莲娜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
她手里抓着一串黑乎乎的东西,那是某种不知名的黑色珠子,用烂水草胡乱串在一起。
珠子表面坑坑洼洼,还在往外渗着黑水,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送给你。”
塞莲娜跪在克洛伊面前,献宝似的把那串脏东西举高。
“这是最好的……我从那个大个子将军脖子上扯下来的。他还不肯给,我就把他的头拧下来了。”
她脸上挂着天真又残忍的笑,邀功似的看着克洛伊。
“戴上它,那些脏东西就不敢咬你了。它有那个大个子的味道。”
说着,她就要往克洛伊脖子上套。
啪!
一声脆响。
那串“项链”还没碰到克洛伊的衣领,就被瑞戴尔一巴掌拍飞了出去。
珠子散了一地,滚进旁边的淤泥里。
“拿开。”
瑞戴尔挡在克洛伊身前,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凶狠得像只护食的狼。
“再敢拿死人身上的东西碰她,我就把你的手剁了。”
塞莲娜呆住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又看看滚远的珠子,原本兴奋的脸一点点垮了下来。
那个眼神,阴郁、怨毒,还有一种被抢走了玩具的委屈。
“坏人。”
她盯着瑞戴尔,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毒蛇吐信。
“你把我的心意弄坏了……你该死……该死……”
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那些原本麻木转圈的人鱼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死灰色的眼睛盯着这边。
“冷静点。”
克洛伊拍了拍瑞戴尔的肩膀,示意她别拔刀。
她绕过瑞戴尔,走到塞莲娜面前。
“我不喜欢戴首饰。”克洛伊语气平淡。
塞莲娜眼里的黑气顿了顿。
“沉?”她歪着头想了想。
“那我给你找轻的?那边还有个小孩,他的指骨很轻……”
“不需要。”
克洛伊打断她,指了指广场尽头那片涌动的水墙。
“我要去那儿。带路。”
塞莲娜扁了扁嘴,似乎很不满克洛伊的冷淡。但她看了一眼瑞戴尔按在刀柄上的手,又看了一眼克洛伊,最终还是没敢发作。
“好吧……”
她拖着那条残破的鱼尾,在地上蹭出一道血痕,慢吞吞地往那边爬。
“那是迷宫……进去了就出不来咯……都要死在那里面咯……”
她一边爬,一边哼着跑调的曲子,听得人心里发毛。
瑞戴尔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远处的骷髅堆里发泄。
“早晚宰了她。”
“留着还有用。”克洛伊拉了她一把。
“走吧,那是最后一道门了。”
只要穿过这片潮汐迷宫,就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深渊智者”了。
也就是这一切混乱的源头。
与其说是迷宫,不如说是一台巨型滚筒洗衣机。
几十道几米高的水墙在狭窄的通道里来回冲撞,毫无规律可言。上一秒还是死路,下一秒可能就变成了坦途,或者直接把人拍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这根本不是路,是绞肉机。
“跟紧。”克洛伊喊道,声音被轰隆隆的水声吞没了一半。
塞莲娜在前面游刃有余。
她那破烂的鱼尾虽然看着惨,但在水里却灵活得像条泥鳅。那些狂暴的水墙仿佛长了眼睛,每次都在快要撞上她的时候恰好分开一道缝隙。
那是海之国王族的特权。
这迷宫认血统。
“她想甩掉我们!”瑞戴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咬牙切齿。
塞莲娜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还要回头冲她们做鬼脸。
“来追我呀……追不上就淹死吧……嘻嘻……”
前面两道水墙眼看就要合拢。
“抓紧!”
瑞戴尔低吼一声,单手揽住克洛伊的腰,脚下发力,踩着一块凸起的岩石猛地一跃。
两人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轰!
水墙在身后重重拍合,震得人耳膜生疼。
还没等落地,前方的水面突然炸开。
并没有路。
只有三个半透明的人影。
它们没有脸,身体完全由流动的水构成,手里拿着水流凝聚成的长矛。那是艾莉妮娅潜意识里的守卫,负责清理一切入侵者。
“这就是你看门狗?”瑞戴尔冷笑一声,不退反进。
短刀出鞘,带起一道红色的残影。
“别动!”克洛伊还没来得及阻止。
唰!
刀锋毫无阻碍地切开了中间那只守卫的胸膛。
没有血,也没有惨叫。
水流只是断开了一瞬,紧接着便顺着刀身缠了上来。那看似柔弱的水流此刻却比钢丝还要坚韧,死死咬住了瑞戴尔的刀。
另外两只守卫动了。
长矛无声地刺出,直奔瑞戴尔的咽喉和心脏。
“该死!”
瑞戴尔想要抽刀,纹丝不动。她果断弃刀,身体后仰,堪堪避开致命一击,但脸颊还是被水矛擦出了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