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到,或者说,不知道这样的地方会摆放着那样一台钢琴。
露天的天台上,生锈的围栏之中,似乎是计算过位置,说是故意这么做也不为过的,一架不算崭新也不算破旧的钢琴,摆放在正好正中央的位置。
啊啊,六月的气温真是过于炎热了。
我躲藏在阴影,露天场所为数不多的,楼梯间大门的屋檐下的阴影之中,强烈的紫外线使我在望向那架钢琴时不得不眯起眼。
即便是此时,这架钢琴也在发出声音,发出美妙的乐章。
——不,不是说这架钢琴在发声,而是有人坐在钢琴前面,弹奏着钢琴。如果钢琴可以自己独立地发出声音的话,这篇小说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是恐怖小说了。
「那个人是……」
准确的说,是那位少女。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披着柔顺栗色长发的少女,正醉心于音乐之中而闭上双眼的少女。
我认识她。
……叫什么名字来着?
「真是的!遗忘女孩子的名字这种事情,可不是绅士的作风哦!」停止演奏的少女回过头来,正赌气地对我说。
「抱歉,其实我也不是什么绅士。」
「咦?居然一下子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少女吐槽着,「我可是有好好在记着你的名字哦,Mr.空雨先生!」
「Mr.和先生重复出现了哦,这可是语法错误。」
「不是语法错误啦!你怎么老是在意这些奇怪的地方?」
「是么,我可是带着十分严谨的科研精神在思考这些问题的,至于「奇怪」我可不想轻易认同啊。说到底,不过是思考的方向异于常人罢了,不至于称得上「奇怪」吧?话说回来,赶快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不,轻易地告诉你,肯定回头又忘记了。Mr.空雨。」
「嘴上不承认,改得倒是快。好啦,我发誓我不会忘掉的,告诉我吧。」我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态。
「嘛,真是没办法呢,要好好记住哦,我的名字,铃书。」
在听到这两个字组成的名字之后,我脑中被遗忘的记忆突然地涌了上来。
「原来如此,是铃书啊。」
「什么?你想起来了?」
「当然,与你初遇的那段时光不可谓说不难忘啊。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忘不了吧。」
「真是夸张啊,这也是小说家的个性吗?」
「是「作者」啦。二者还是有区别的。」
我所说的是实话,毕竟,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如果遇上那样的事情,反应一定不会比我好到哪去,毕竟那是作为多年生活在和平年代中的我,第一次遇上有关生死性命的事情,也是第一次面对,所谓「天才」的世界。
说到底,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应该窥视「天才」的世界吗?
——话题有些跑偏了,在此将要叙述的故事并非是两人初遇时的物语,这段鲜为人知的有关「艺术」与「命运」的物语,将在其他地方赘述。至于到底在什么时候,我只知道,不会是现在。
「所以说,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弹钢琴啊?还有,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架钢琴啊?」
「这个啊……其实,这架钢琴,是我家的哦。」
什么?!!
铃书像是早就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了,双手合十,「抱歉!这件事还没有和空雨说过呢!」
「不,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而且现在在意「奇怪」的方面的认识你才对吧?我在意的是,好吧,我知道了,你,铃书,我记得你是某个富家的千金对吧?那么我也没什么好诧异的了……」
「欸——?我还以为空雨先生至少会记住这一点呢。」
「现在想起来了。」
「啊啊。」我扶额叹息,「至少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了,那么,目的呢?」
在面对令人困惑的事情时,或者说,在推理的过程中,有这样的三要素,「是谁做的?Who done it?」,「怎么做到的?How done it?」以及,「为什么这么做?Why done it?」,也就是说,「动机」或者「目的」。
在清楚了「Who」和「How」之后,对于铃书这么做的理由,我对于「Why」产生了疑惑。
「目的嘛。」少女歪着脑袋,一副思考的样子,「嗯,是秘密吧,对,秘密。」
秘密,机密,不可告知,不可外传。
「那么我就不问了。」尽管难以满足逐渐膨胀的好奇心,但出于个人性原则,我还是选择了不再询问,「说起来,刚刚你在弹奏的乐曲,是什么有名的曲目吗?」
「确实是比较知名的乐曲呢,《c小调第五交响曲》,另外一个名字或许会更知名一些,《命运交响曲》,这就是我刚刚弹奏的曲子。」
「命运,吗?」虽然我没什么专业知识,但这支曲子知名到常识的程度还是让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其作者,正是那位贝多芬,路德维希·凡·贝多芬。
「没错,贝多芬开始构思并动笔写《c小调第五交响曲》是在1804年,那时,他的耳聋已经完全失去了治愈的希望,他热恋的情人朱丽叶·琪察尔迪伯爵小姐也因为门第原因离开了他,这些遭遇让贝多芬备受打击,但他并不想就此认命,更不想屈服于命运对他的捉弄,他想要向命运证明自己。」少女介绍着,难以想象她记忆了多久才能将这些知识毫不间断地表述出来。「空雨先生,你觉得,什么是「命运」呢?」
「老实说,我也不了解呢,关于「命运」我有听说过很多相关的知识和理论,但是要我个人做出对于它的定义,还是过于困难了,别忘了,我只是一介「作家」而已啊。」
「空雨先生真是的,明明只是做一个主观的理解啊,其实只是因为不想回答而回避的借口吧?」少女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动,发出悦耳短促的回响。
「看破不说破。我的见解也是很狭隘的啊,对于这个词语,铃书肯定也会有自己的看法,不是吗?」
「空雨先生有听说过宿命论吗?」少女突然发问。
「历史家黑尔默·林格伦说:「似乎人把事情看成是由某种力量促成,顺理成章地发生,还是纯粹出于偶然,然后人就把“神”、“命运”或“机遇”加诸其上。」简单地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吧。无论做什么,发生什么,都是已经被安排好的,无法反抗,无法忤逆,无法改变。即便有出现过逆天改命这样的故事,这其中的逆天改命也会被说是早就安排好的,命中注定的,说到底,就是在说人类无法逃脱命运所编制的牢笼。」
「命运的牢笼?很形象的比喻呢。」
「毕竟我身为「作者」总要学会一些形象的比喻。」我耸肩,「不过啊,我个人是十分不赞同这种理论的。你想啊,如果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安排好的,那么人类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不是吗?所谓虚无主义就是从中衍生出来的。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我再做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吧,就拿物理层面来说吧,「薛定谔的猫」就是很好的例子,尽管它违反了基本物理,但是,不参与观测就无法确定猫的生死,和人生很像,不是吗?所谓人生啊,就是当事人所观测到的一切,如果当事人没有主动做出观测,那么前方的一切都将是不确定的,既定的只有过去的历史,甚至连历史都有可能作假,这样的生活,又怎么被判断成是已经被安排好的呢?」
铃书有些发愣,似乎是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哪里讲得不太清楚,还是语速过快了,又或者是,对于「薛定谔的猫」,铃书了解的不多,但我没有做出解释的心情。
毕竟,所谓虚无主义,与宿命论,这样的东西,光是谈及,就让人意外的恼火,该怎么说好呢,就像是应激反应一样,因为一些事情,我对于这样的空虚无意义的理论充满反感。
所以我不愿详细讨论了。
音符跳跃,盘旋着消失在天空中。
「这样啊,真是令人意外的回答啊,真不像空雨会说出来的话。」
确实,是,不像是我会说的话啊。
「好啦,话说,你不觉得今天天气很热吗?」
「确实是很热呢,啊,要去吃雪糕吗?我可以请客哦。」
「富婆,万岁。」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不再那么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