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名叫棉千梦,今年十三岁。出于某些原因,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家和姐姐一同在这座名为坎尔斯城的小城里生活。
直到上个月,姐妹俩才终于有了一家属于她们自己的旅馆。“要让所有来访的客人都做上一个美梦!”这是千梦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愿望。
伴着伸懒腰的后仰,睡衣兜帽从头上脱落,露出软糕似的白白的猫耳。事实上,千梦是一只魔法小猫,她有初步窥视别人心灵、深入梦境探索的能力,比如说……
“喵呜,千梦,人家生病啦。”
“吱呀”一声推开姐姐的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纯情少女风味的房间布景:粉色的墙、粉色的地板、粉色的窗户,甚至连家具都是粉色的!
千梦其实不是很理解姐姐的美学主义,就连装修师傅第一次听到她的要求时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那个样子好像在质问千梦:“你真的要搞成这样?”。
不不不,他搞错啦!而且就算要给房间上漆,千梦也是坚定的蓝色派。
“好一个粉色地狱啊。”趁姐姐不在的时候,装修师傅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看向在一旁监工的千梦,“你说是不是啊。”挤眉弄眼的样子是在对她寻求附和,千梦只好还他一个“这种问题别来问我啊”的表情。
“啊啊,天花板的那块不用,辛苦你了。”
不清楚姐姐是不是也明白网开一面的道理,房间的六个面只有天花板保持了最初的白色。
千梦从装修师傅那面带苦涩的坐在梯子上的样子中联想到“如果哪天发现房间的四个面都走不通,请从天花板逃生”的黑色笑话。
好在后来姐姐在墙上挂了很多歌姬海报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分散千梦的注意力,才不至于每次开门都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一般千梦的姐姐就睡在那张粉色的小床上,还要四仰八叉的摆出难看的睡相。可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只见她像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自己捆住似的裹着棉被,神色不安地扭来扭去。
毕竟和刚开始说的一样,她可是生病了欸。
至于为什么裹着棉被,大概是要顶着热天的高温极力地向某人证明她得了风寒的事实吧。如果这副场景只是姐姐单纯的表演的话,那么自然而然的,她的额头上一定有超多的汗。
“喵呜~”姐姐学着软糯糯的小猫叫朝千梦卖乖,面对正在生病的亲姐姐,接下来千梦会做出什么反应呢?来一个关心的抱抱吗?还是往她额头上垫一块湿润的毛巾?多喝热水吗?欸嘿嘿,那也很不错啦。
“你在装病吧?”但千梦打算直接步入正题。
千梦刚刚才把手探向姐姐的额头,不但摸起来没她想象中的那么烫,而且揩下来的汗还不少,搞得她手心油腻腻的。
“噫,真恶心。”她把摸下来的汗液原封不动地涂回到姐姐的脸蛋上。
“好过分!难道千梦也得了看到有人生病就会主动地把他纳入喜欢装病的坏孩子的行列吗,呜咪~”。
不要误会,旅馆里绝对不存在第二只小猫,而且猫咪才不会发出“呜咪”的声音!
不过千梦最初的确带有姐姐是否在装病的疑问,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发生在医疗技术尚不发达的年代,一个家庭里有人生病似乎就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老人一生病就没法下床,大人一生病就没法工作,孩子一生病就只会哇哇大哭……
总之,人只要生病就什么事都做不了。这个思想曾一度被人誉为“史上最实用的真理”之一。所以为了逃避某些责任,偶尔装装病也无可厚非,甚至还能博得别人的同情心。
然而从某一天开始,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人发现了他在装病的事实,从此这件事被人传了开来,装病的借口也慢慢地变得不好用了。
难道千梦是想借此揭发自己的姐姐是一个经常装病的惯犯吗?当然不是啦,她只是仍对昨天姐姐和她抢炸小鱼干的事情耿耿于怀而已,那可是好大一条欸,明明胃口大得根本不像是在生病嘛。
“千梦,其实人一夜之间生病也是有可能的。”
“骗人!”撅起嘴巴和姐姐赌气的千梦,脸颊鼓鼓地看向有墙的一边,从纯白的衣袖里探出的两只小手紧紧攥着睡衣下的一角,果然是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吧。
明明小时候问她要是姐姐一夜之间突然死掉了该怎么办的时候,千梦还会扑在姐姐怀里大吵大闹的说。
也许更多的是因为姐姐装病的态度,恰好在发传单的那天生病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她要偷懒,但她最多只是想逗逗千梦而已啦。
“千梦,千梦,听我说嘛。”
“……”少女的冷淡胜过一切言语,失去高光的双眼看着姐姐的样子像在暗示“想狡辩的话不如先从被窝里出来如何呢?”。
呜呜,再见了被窝,人家晚上还会来看你的。
“我……我会去帮忙啦,回来的时候姐姐给你买小鱼干好不好,补上昨天的那份!”
勾住千梦小指的手在空气中晃荡,和两人小时候做出惯常的约定一样,姐姐赔罪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
“好耶,果然还是姐姐最好了!”
“不和姐姐来个简单的抱抱吗,人家可是会伤心的哦。”
“等等等等……等一下!”
被“呼啊”一声推开的棉被,里面冒出蒸腾的热气,姐姐像块刚从烤箱里被端出来的小面包,趁千梦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把把她揽入怀中,紧接着就是一顿粗暴的揉揉亲亲。
体香与汗味混杂的空气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袍,千梦的脸颊触及到了姐姐柔软的肌肤,随着胸口一轮又一轮有节奏的起伏,千梦的心脏也“砰砰砰”的跳动飞快,她的思考程度远远超过了“简单”的范畴。然而现在她不但被姐姐硬生生地控在怀里,还沾满了湿答答的汗液,全身上下都被弄得黏糊糊的。
“呜……全身都是黏糊糊的。”想到这,千梦的心情不知为何的突然悲伤起来。
“我赢咯,”姐姐松开环在千梦腰上的手,“被姐姐抱在怀里的感觉很棒吧,胸部是不是软fufu的?”
“姐姐这是在开玩笑吗?”
“那你倒是笑一笑啊。”
对于总喜欢对尚未成年的千梦开奇怪玩笑的姐姐,千梦只好耸耸肩地表示认输,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忘记了姐妹俩每天像这样争论输赢的意义在哪里,或许只是为了满足姐姐的虚荣心吧。
“输掉了。”这句话可不能装作没听见,分明千梦也很上头嘛。
话说回来,千梦的姐姐名叫眠浅梦……
“哇啊……”
听说浅梦在学校的几年里染上了一种叫“读书后遗症”的病。发病初期,浅梦还只是翻开书就会打哈欠,但随着症状慢慢加重,最后变成连呼吸空气也能让她犯困,她……
“啊哇哇……”
“姐姐你没事吧。”
披着毛巾刚从浴室里出来的千梦,正学习小狗甩头的动作甩干湿润的毛发。
水滴顺着耳尖飞溅出去,飞到浅梦脸上、飞到镜子上、飞到浅梦眼睛里,也丝毫止不住浅梦浓浓的睡意——她的眼睛甚至连眨都不肯眨一下。
不管千梦为了吓唬她不惜编了多少种晚上熬夜可能会带来的危害,包括但不限于皮肤加快衰老、胸部下垂等,浅梦都会一边嘟囔“可是就是好困嘛”,一边说着其他理由草草地敷衍过去。
发色不同于千梦的黑色发丝垂下胸前,沿着睡袍隆起的轮廓划下一道弯弯的曲线,浅梦在卫生间里梳理她的头发。
镜子里的她很年轻,一副二十来岁的样子,有着所有同龄女孩宁可整容也想得到的可爱容颜,睫毛很长,和长颈鹿的一样。
她的睡袍是照着小兔子图案设计的卡通款式,是小孩子会穿的类型,兜帽上的兔头总是保持元气满满的神态,浅梦却与之相反地经常表现出睡不醒的样子,这让她看上去更柔弱了。
“听我说嘛,千梦,”浅梦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和千梦解释,“我觉得只要一直保持昏昏欲睡的状态坐在前台,就会让客人同样产生想睡觉的欲望哦。”
当千梦觉得她差不多也该理解姐姐的幽默的时候,偶尔也会装作似懂非懂的样子配合姐姐问出“欸欸,真的吗真的吗”这样的话来。
“当然是真的了!”
拖鞋踩着木地板发出好听的“咚咚”声,浅梦径直走向厨房,取出两只大得夸张的马克杯,里面各装了半杯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用“桶”来形容更合适的咖啡,当然是速溶的,闻上去自然也没有现磨的那股醇香。
“千梦要喝咖啡吗?”
“你知道我只喝香茶的吧?”
于是浅梦开心地合掌欢呼一声“好耶,两杯咖啡!”,千梦便看着她把两杯咖啡融合成一杯,然后学着酒客豪饮的样子“咕嘟嘟嘟嘟”地喝完了一大杯咖啡,当然是一口气的。
“姐姐……?”耳边响起千梦细若蚊吟的呼唤,浅梦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于是她朝千梦比了个“一”的手势,示意千梦等她把咖啡咽下去。
“……”
“姐姐?”
“什么事呀,千梦?”
“那个……姐姐,能帮我看一下吗?”
腿抖的像在踩缝纫机,千梦忐忑不安地把背在身后的一张传单递给浅梦。
“真是的,早该说出这句话了吧!”千梦暗骂她的软弱,毕竟刚才的情节她早就在脑子里排练好几遍了,无论是温柔的还是暴力的,煽情的还是恐怖的。不过按千梦刚才的表现来看,她选的应该是最羞涩的那版。
“这是千梦画的吗?很可爱哦,有鲜花、彩虹,还有小鸟欸,不小心让姐姐回忆起小时候第一次拿画笔的经历呢。”
“姐姐是想说幼稚吗?”
“逼着人家做出这样的选择真的很过分欸。”
“姐姐没在开玩笑吧,摸着良心说的吗?”
“不信的话也可以来摸摸姐姐的‘良心’哦。”
奇怪的玩笑话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
“不过……”看着疑虑未销的千梦,浅梦补充道,“千梦之前有答应过的吧,要画好传单的事情?”
“当然啦!”唯有对这个问题,千梦问心无愧。一定要让大家相信梦境旅馆是最棒的旅馆,她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花了几天的时间构思传单上的画面和文字,为了让上面的画足够吸引人,她用了最鲜艳的色彩。
因为姐姐无心的一句话,千梦重新焕发出笑容。
“那姐姐快点出发吧,千梦还等着吃小鱼干呢。”千梦一边催促着,一边把浅梦当成箱子似的往门口推。
“你在说什么呢,千梦也要跟着来啊。”
“诶,欸欸欸欸?我也要吗?”巨大的讶异已经让她无法用手掌捂住嘴巴的动作来掩饰了,一想到待会她要亲手把自己画的羞耻的儿童画拿给路人看,心里就会不禁的感慨“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事吗,干脆趁这个机会一块打包送过来吧”。
浅梦的眉毛变成了认真的倒八字,看来这次她真的没跟千梦开玩笑啊。
“呜呜,怎么会这样……”
如果有路人要批判千梦画的画,千梦一定会凑在他的耳边跟他一块对自己的画评头论足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相信千梦和他站在统一战线,好确保小丑的面具不会戴在自己头上。
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画了呢。
“千梦,千梦?唔……千梦的眼睛死掉了耶。”
叹气声像在表达“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的担忧,浅梦俯下身扶起千梦的脸蛋,注视着千梦那双一潭死水的眼睛。周围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旅馆里甚至还响起了煽情的小提琴配乐。
千梦应该是被催眠了吧,不然她怎么能从姐姐的眼睛里看到愈加深邃的银河呢?这根本说不通啊。
“千梦难道忘了吗,传单上可是写着‘入住第一天有乖巧可爱的小猫任人抚摸’这句话哦,客人要是看到了上面的内容,一定会想好好的打听打听‘欸欸,那只可以团在怀里撒娇打滚的小猫咪在哪里呀’的对不对?”
“啊……嗯。”喉咙像被堵住似的说不出话来,明明还有很多值得她吐槽的地方,比如千梦完全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可以被人团在怀里抚摸的要求,然而下一秒,心里的那份违和感倏然消失了,她也只好发出“嗯嗯”的应答声。
“如果千梦不去的话,那么姐姐就只好说‘唉,那只只要捏捏肚子就会发出喵喵叫的小猫咪没有一起来哦’,客人听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啊……”距离千梦完全把催眠的威力压下去只差在这句话的后面多加个问号了。
“千梦可是要实现大家愿望的魔法小猫呀,咱不应该让大家失望,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嘴巴还想再说什么的千梦,但浅梦似乎已经听到了令她满意的回答。她一边眯起眼睛笑着,一边把食指比在千梦的嘴唇上,笑里藏刀的表情也在暗示千梦“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也可以哦”,千梦只好装作很听话的样子拼命点头,因为她的尾巴被人捏住了。
“啪!到此为止咯。”浅梦打了个响指,煽情的小提琴乐戛然而止,浮在空中的音符也跟着碎了一地,周围的环境恢复正常了。
“呜哇——千梦居然全都答应了欸,姐姐还想着千梦要是拒绝的话,人家可就要伤脑筋了呢。”反过来想,如果浅梦真的抱着千梦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些话的话,不就该轮到千梦伤脑筋了吗?
“可以把驯服好一只魔法小猫的设定加到姐姐的能力里吗?”
“请不要把人说的和宠物一样。”
“欸嘿嘿。”
“也不要欸嘿嘿。”
千梦有时候真的会羡慕姐姐的乐天派精神,毕竟像她这么大的人早就过上愁眉苦脸的日子了。
听上去也不是那么值得拿来炫耀,所以乐天是好事。
相较于她的姐姐,千梦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可要冷静多了。
但这并不是天性使然,自打她有一次买奶茶时被店员小姐逼着说出一长串尴尬又羞涩的奶茶名称后,她就再也没敢主动地和人说过话。
不是在开玩笑,假如千梦哪天坐马车时被人要求大声喊出“飞翔吧,我的白马王子号”,她敢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坐马车的。
浅梦也想趁这次机会让千梦变回阳光开朗的样子,毕竟今后她还要和许多形形色色的客人接触,内向的小猫咪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准备好了吗,千梦?为了小鱼干,咱得出发咯!”浅梦“咻”的一拳捶向千梦的左肩,左手在胸前做出打气的手势。
“好,为了小鱼干!”千梦抱起传单,然而前脚刚往门外跨出一步,后脚又传来一声姐姐的“哎呀”。
“欸,要为穿什么衣服出门伤脑筋吗?这不是现在应该讨论的话题吧。”大概受到不少浅梦的影响,千梦也学会了睁眼说瞎话式的装傻。
顺带一提,千梦身上的那件是印着小猫印花的儿童睡衣,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难得可以穿着出门的款式,站在镜子前试衣的千梦还被店员小姐称赞“穿上去超可爱”。
拿这身打扮出门似乎也不错,而且浅梦的那件粉粉的小兔子睡衣也很可爱,当然也是千梦替她挑的了。
“这是睡袍哦,千梦。”
“不如姐姐也穿着睡袍出门吧!”
“要……要这样吗?”因为衣服穿的少的缘故,贴身的睡袍勾勒出浅梦成熟的身体曲线。
“没错,姐姐的睡袍毛茸茸的,像真的小兔子一样。”说起来很有意思,浅梦慵懒的模样恰恰和活泼的兔子装形成反差,但当她一紧张起来的时候,手就会不由自主地捏着垂下来的两只按钮。
千梦想象自己的姐姐一边摆出认真的架势和路人说话,头上的兔耳朵一边活蹦乱跳的场景,那一定非常有趣。
“既……既然千梦都这么说了,那姐姐也豁出去了!嗯,没问题的。”即使浅梦学着千梦憧憬小鱼干的样子给自己打气,也完全不及千梦一半的气势嘛。
“放心啦,千梦会陪着姐姐一起走哦。”
然而就在两人踏出旅馆大门的一瞬间,姐妹俩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
“千梦,能不能别老往人家这边看。”
“姐姐才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千梦身上乱瞟。”
……
莫名的羞耻感,出乎意料的难以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