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梦,对不起,姐姐果然还是做不到。”
“真丢人啊,姐姐。”
千梦一个人抱着传单走过一小段路,最后站在马路前停了下来,几分钟前浅梦那副难堪的表情犹如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给周围想要过马路的人带来的焦虑感一样,久久的在千梦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肉眼可见的难为情,千梦还记得刚才姐姐恳求似的对她双手合十,眯着的眼睛和眉毛一块弯向痛苦的弧度,果然还是太勉强她了吧。
浅梦说一想到千梦要和自己穿着睡衣出门,就容易勾起她小时候不好的回忆。
浅梦小时候被妈妈拉去参加过公司的一个亲子活动,她被要求和妈妈组成一队穿亲子装,然后到树林里比赛摘桃子……
千梦十分同情姐姐的遭遇,毕竟和妈妈穿亲子装真的让人很难不害羞,更何况还要顶着这股压力摘上一天的桃子,那已经是相当大的气魄了。
“要加油啊,姐姐。”虽然很想认真地给姐姐送上一句鼓励的话,但千梦还是忍不住想告诉她,如果姐姐实在不乐意,至少在旅馆的周年庆典上是不用穿亲子装的。
“嗯……嗯,姐姐会加油的!”嗓音在发颤,腿也止不住地抖,真的没问题吗?
姐姐比自己大几个年龄,千梦相信她肯定会没事的……吧。
刚想着,千梦回头望去,只见和她相隔一个马路的浅梦仍夹着腿保持不变的动作杵在原地,千梦觉得还是该祈祷她到时候不要尿出来比较好。
和浅梦分开后,千梦在街上游荡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怀里的传单不多,但每一张都是精心设计。
千梦观察着周围路人的神态,寻找可能会对传单上的内容感兴趣的人,仿佛手里掌握着天选之子的筹码。
给坐在喷泉旁专心读报的大叔?给忙着与客人交涉的街头小贩?还是揣着一兜子报纸奔走叫卖的报童?
“唔……好难选择哦。”
尽管千梦十分卖力地东张西望,也还是没有找到她认为合适的人,仿佛所有人都很沉浸于他们手头上的工作,根本无暇顾及周围。
她担心大部分的人会对传单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视而不见,即使是发到他们的手里,也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千梦偶尔踩到过被丢在地上的传单,上面只潦草的写了两行广告的相关事宜和联系方式,显然比不上千梦画的漂亮。
但要是有人这么对待千梦的劳动成果的话,千梦可是会伤心的,说真的哦。
如果是姐姐的话会怎么做呢……对啦,找姐姐帮忙吧!千梦双眼微闭,把精力集中在耳部,想象猫耳周围会像漫画一样浮现出“抖动抖动”的气泡,还要把手抱在胸前默默祈祷,千梦正在模仿超能力者的行为尝试捕捉浅梦的信号。
虽然千梦很想知道她的姐姐现在是什么样的精神状况,但千梦没必要真的用这种方式去审问她,这只是千梦一贯的思考方式罢了。
和大部分人会因为家里有一个优秀的长辈而感到自豪一样,千梦小时候也崇拜过她的姐姐。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她还认知尚浅,在千梦心目中,姐姐的各个方面都要比千梦优秀。
只要两人待在一块做同一件事,浅梦总是能比她抢先一步想出对策。于是千梦开始学着用姐姐的思维来尝试解决现实中的问题,除了在学习上。
“考试这种东西一点也不可怕哦,就算拖到最后一天来复习也是完全能过的。”
然后千梦照做了。后面要讲的事任谁都猜得到,当她的老师满脸黑线地拿着她那张烂到爆炸的成绩单给千梦看的时候,姐姐在千梦心目中的伟岸形象也一并轰然崩塌了。
怎么也没人告诉千梦,姐姐说的“能过”指的是刚好过及格线的意思啊?
但不管怎么说,浅梦依然是千梦身边最亲近的人,哪怕她几番怀疑自己的姐姐上完大学之后是不是读坏了脑子,千梦也不会因此嫌弃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她。
“咦,是千梦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像是“心灵感应”真的显灵了一样,千梦的心里传来姐姐的声音。
“太好啦,是姐姐!”如果千梦的头顶能浮现出气泡框的话,里面一定是浅梦趴在边上探出半个身子和千梦说话的场景吧。
“唔……要问把传单发给谁更合适吗?姐姐觉得千梦不如直接找路人搭讪会更好哦。”
一针见血的,千梦平时也蛮讨厌姐姐直率的性格,虽然这是假想的她。
千梦当然懂得面对机遇一定要主动出击的道理,自从她开始学会查字典后,就已经过了每次碰到不认识的东西习惯张口就问的年纪了。
初恋也是如此,不及时行动便会追悔莫及,她的老师诺丽卡是用一种近乎沉痛的语气讲出来的。
不过千梦经常会抱着“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呢”的心理迟而未动,比如有人会主动撞上千梦的后背,借着道歉的幌子伸手指向她怀里的传单并问道:“可以给我看一下你手里的‘那个’吗?”。
她的老师诺丽卡也是这么想的,因为迟迟没有等来属于她的“机遇”,所以从十年前就打算起步的恋爱到现在仍是一塌糊涂。
千梦觉得老师的失败是必然的,毕竟怎么会有人突然对一个路过的陌生人说出“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那个’”这样的话呢,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吧。
“千梦,千梦!”
有人要催着她回归正题了。
“千梦快看,那个人怎么样,”气泡框里的浅梦激动地把兔耳朵按钮按得“吧嗒吧嗒”响,她指向对面那个不停看着手表,像在等着什么的中年男性,“那个人现在一定无聊死啦,大概在期待生活中有什么乐子之类的吧。”
一身潮流的休闲装、反戴的鸭舌帽,确实符合千梦心中的乐子男的形象。
可是正当千梦准备过去来一个有礼貌的搭讪时,突然一个女性走来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两人竟旁若无人地开始接吻,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讨厌,干嘛装作不认识人家的样子啊,我是你最亲爱的乖女儿啊。”
学着言情小说常见的反转情节,浅梦模仿千梦的语气装腔弄调,大概正在期待千梦要是早点过去就会发生什么戏剧性的一幕吧。
“姐姐我觉得咱们还是别开这种恶劣的玩笑比较好。”
“抱歉,说的也是。”
“那这个呢?”
浅梦又找到了新的目标,于是千梦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了那边的流浪汉。
“那位老爷爷整天都靠在墙上睡觉,他一定有闲下来的工夫读传单上的字的。”
“可是姐姐,他真的能付得起住旅馆的钱吗?”
目光触及到流浪汉身上穿着的破衣物,脏兮兮的手掌捂在空瘪的肚皮上。哪怕他再怎么能装得像饱腹后的午间小憩,也终究难掩贫穷带来的无尽空虚。
他一定梦想着要很多很多钱,然而只是光躺在那身体却不动起来干些活的话,恐怕用不了多久,想吃一口饱饭都要成为奢望了。
“哦哦,问的很好嘛,”浅梦咧开嘴咯咯地笑了,“咱们旅馆要不要也开设一个免费的养老服务呢。”
“也”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别的旅馆有这份待遇吗?
“为了旅馆的生计考虑,我们应该在养老服务上明码标价。”
介于旅馆目前收入欠佳的现状,千梦最多只能给身无分文的流浪汉提供免费的美梦泡影……不不不,她怎么能对穷人开这么恶劣的玩笑呢,果然浅梦的笑点是会传染人的吧?
“喂,你在干嘛啊,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在那嘀嘀咕咕的。”
很像男孩子之间打招呼的方式,千梦的后背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托他的福,怀里的传单险些撒了一地,心脏更是像被大摆锤牵着似的扔出去转了一圈。
就算是姐姐也不敢轻易地开出这种玩笑,但如果说这个人不是浅梦而是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千梦真希望他最好是认错人了。
“有,有什么事吗?”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千梦面前正站着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扎着一条漂亮的褐色马尾,马尾上还插着一个很厉害的特殊发卡。
至于厉害到什么程度,乍眼望去就像是一把大剪刀从太阳穴中间穿过去一样,是不是很厉害呢?
抛开那个煞风景的发卡不谈,小麦色的皮肤真的很配她的褐色马尾。
千梦这时候在想马尾的主人是不是也应当是个满腹热血无处燃烧的人,让她想起了健美杂志里的模特,还有赛马场上自由奔放的马儿。
不管怎么说,即使两种看似互不相关的元素放在对方身上却恰似拿铁咖啡与热牛奶之间的组合,千梦也完全没有想称赞她的欲望。
在对方准备自报家门之前,姑且先叫她褐色单马尾好了。
“可不可以让我摸摸你的耳朵,”褐色单马尾的手指指向千梦的头顶,“虽然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些冒昧。”
千梦怔怔地看着她。
或许是意识到刚才说的话中语序有误,褐色单马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把千梦抛在背后开始自顾自地思考,仿佛脑子里正在进行着把句子像积木一样掰成两半、再费尽心思地把它们重新整合到一起的复杂运动。
她还抽空对千梦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又像在吟诵什么咒语一般,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果然很冒昧啊”什么什么的让人听不懂的话。
不,不是这个问题!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啊。明明她看上去和千梦差不多大,发音却像刚学会讲话的儿童。
更何况刚才上演的桥段和千梦先前的胡思乱想竟然接近百分之百的吻合,让她的头脑一瞬之间陷入了混乱,任谁看都会有一种荒诞的感觉吧?
好比是在冲麦片的时候有人过来问了一句:“要不要再往里面多添点布丁?”,这样的违和感可不是千梦仅仅帮她纠正一下语序就能消除的。
但无论如何,第一张传单可谓是有合适的人选了,千梦希望接下来的情节能够按她所设想的一样发展。
“比起往麦片里加布丁,在此之前来点开胃菜如何呢?”
打算像这样生硬地把话题转换过来的千梦,有礼貌地递给褐色单马尾一份传单:“比起枯燥无聊的摸耳朵,在此之前先阅读一份梦境旅馆的传单会更好吧?”
“啊,好的,谢谢。”
“得救了。”得亏对方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
于是千梦邀请她去马路对面的长椅上坐,看着褐色单马尾一副被传单上的图画吸引的样子,倒不如说她的眼睛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盯着有图画的地方看。
“你叫什么名字?”千梦可不想老用褐色单马尾的外号称呼她了。
“艾茜。”
“哦,艾茜。”千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是因为她之前对这个名字有过什么深刻的印象,而是艾茜翻看图画的样子让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千梦觉得读文字就像在啃一本净是外国语的生肉一样艰难。
“你的名字,叫,千梦?”艾茜扭头望向坐在她右手边的千梦,明明两人长得差不多高,艾茜却仍要昂着小脑袋和千梦的眼睛对视,搞的路人还以为艾茜是千梦的小妹妹呢。
不不不,其实自己才是那个平日里总让浅梦过度操心的小妹妹,不管怎样,现在被当做姐姐还是太……
“姐姐画的画……好看!”
呜哇——被别人叫做姐姐了欸。
千梦完全忘记了左肩的疼痛,以及不久前刚发生过的小过节,就好比昨天才打翻过餐桌上的碟子的小婴儿,今天却对父母喊出人生中的第一句“爸爸”和“妈妈”一样,因为盘子可以被打翻很多次,但第一次听到孩子主动地叫出自己称呼的喜悦可是能让人开心好一阵子的。
无论是哪个女孩子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她为姐姐,不管是什么年龄段的人,都会很心动的。
艾茜认识的字不多,尽管千梦没用什么特别复杂的语法,艾茜读起来也颇为吃力,嘴巴还念念有词地变着口型,细心程度与研究古文明石板的考古学家不相上下。
当艾茜念到“魔法小猫”这个词时,便会指着上面的字把传单翻给千梦看,可能这是艾茜为数不多的能够知晓其含义的词汇。
千梦也有礼貌地回敬一个微笑给她,指着头上耸动的茸耳朵,口型里念的是“如你所见”。
“姐姐,我想摸摸你的耳朵。”哎呀哎呀,明明看上去一副很乖的样子,但在对待摸耳朵这件事上的态度却强硬得不客气呢。
嘛,看在千梦气消的份上,她也只好摆出一个“真拿你没办法呢”的表情,同时右手对艾茜比出食指,意思是“只能摸一小下哦”。
“我不客气啦。”
虽然只是答应被人摸耳朵的请求,但千梦几乎是怀着任人宰割的心情闭上眼睛的。
黑暗中她把自己的耳朵当成被放在碟子上的两只牛奶布丁,而艾茜的手自然是步步紧逼的餐叉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要摸上去了,啊——”幻想中的餐叉每靠近牛奶布丁一步,千梦都在想是不是艾茜的手也差不多要到了呢,然而当餐叉顺利地戳到牛奶布丁上后,千梦又像是完全接受现实一般安下心来,现实里的猫耳朵也没刚才那么紧绷了。
耳际传来一阵凉丝丝的温度,千梦没有下意识的躲闪,反而顺着艾茜抚摸的方向轻轻调整脑袋歪斜的幅度。
刮过耳廓的瞬间窜出一阵舒服的电流,千梦终于忍不住地发出一声丢人的猫叫。
啊啊,好想团在艾茜的怀里被她从头到脚地摸一遍啊。
能想到这个份上,想必对方如果厚颜无耻地提出捏一捏小肚子的要求,乐享其中的千梦估计也不会抱有太多怨言吧。
顺势躺在艾茜膝枕上的千梦,两人开始聊起许多有用没用的话题。
艾茜原来是一个小裁缝,因为家里穷,没有办法接受正规的教育,所以她早早就辍学跟着师父一块学手艺了。
正当千梦还在为她的身世感到抱歉时,艾茜却说她很为自己的师父感到自豪哦,人家可是能让邻国的国王心甘情愿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光着膀子上街游行的人呢,那真的好厉害耶。
至于为什么艾茜会突然找到千梦,她说那是一个身穿兔子装的大姐姐告诉她的。关于这一点,千梦回去后得好好“感谢”这位大姐姐才行。
“艾茜想来旅馆里坐坐吗?”
“可是我的零花钱很少……”
“只是点一杯牛奶布丁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很便宜的哦。”
“啊啊,对了,我师父的身体也蛮差的,就算要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抽出空……”
“对啦,养老服务,咱们旅馆也会开设养老服务哦,下次也带师父过来体验一下吧。”千梦信誓旦旦地对艾茜承诺,谈到她的师父时,千梦的脑海里总能浮现出老车夫的脸。
“好棒,不愧是千梦开的旅馆啊。”
“那当然了 。”
与艾茜做完拉勾勾的约定后,千梦也是时候要和艾茜说再见了。
待千梦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艾茜紧跟其后的跑步声,“姐姐也要来我的店里看看啊,我会拜托师父给你做一件新衣服的!”
只要别是看不见的那种就行了。
说到底……
“呜呜,说到底今天只送出去一份嘛。”千梦很伤脑筋地看着手里这叠不见得想要薄下来的传单,就好像传单也在很伤脑筋地看着她一样。
“午好啊,姑娘,搭车吗?”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个人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妙计瞬间浮现在千梦的脑海。
“我要搭车,请帮我一个忙吧。”千梦登上马车的顶座,在车顶上她能够俯瞰到街上所有的行人,而且能保证大家都可以听清楚千梦的声音。
“请一直往前面开下去,但不要太快,可以吗?”千梦对老车夫说道。他今天没带香茶,而是从胡子底下延伸出一根烟斗,他回过头揭下自己的圆顶帽对千梦点头致意,然后二话不说地,老车夫扬起了缰绳。
伴着车轮与小石子“滋滋”的摩擦,还有一声声有节奏的“吱呀”,一切都如千梦所想的一样,马车载着她在路上奔驰。
“欢迎光临梦境旅馆!”
今天也遇到有趣的人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