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多娜小姐和姐姐的关系真的很好呢。”
“那当然啦,我们俩可是两小无猜的好姐妹呢,不怕说的再过分一点,浅梦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
“咦,这样啊。但如果是身为魅魔的贝贝多娜小姐,抱一抱小时候的千梦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哼,借由开玩笑的名义撒娇,千梦你可是比你的姐姐还坏心眼哦。”贝贝多娜说完又往她的嘴里塞了一勺凉拌卷心菜。
千梦是什么时候对恶魔行走在人间的事实习以为常的呢?大概是从遇见莎琳老师的那一天开始的吧。
就连贝贝多娜也从千梦那略显平淡的反应中洞穿她的心思,指向猫咪耳朵的动作意在表达:“你不也长得挺不一般嘛。”
话说回来……
“千梦,你果然不在意浅梦的秘密吗?我猜你仅仅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玩笑、觉得贝贝多娜说的事情都无足轻重,对不对?”
贝贝多娜扬起嘴角的笑容消失了,面对她仿佛将自己置身于遗照里的表情,千梦的心头也不免被蒙上一层灰白的色彩。
“贝贝多娜小姐,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我的姐姐怎么了?”
“比如说……”
“比如说?”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只有千梦长着猫咪耳朵,而你的姐姐却是一副人类的模样吗?”
“这个……”被贝贝多娜这么一说,千梦此前确实没怎么关心过这个问题。
“可恶,如果浅梦也有诱人的猫咪体态特征的话,人家早就把她的衣服剥得干干净净并搂上床猛猛狂吸了。”
吓得千梦连忙往上多扣了一颗扣子。
“贝贝多娜小姐,咱们聊的真是正经事吗?”
“都有,”贝贝多娜食指交叉,“有谁规定了两类事情不能放一块讲吗?”
千梦沉默了,得亏贝贝多娜能摆着一副死人面孔开玩笑啊。
“你不会以为事情到这就结束了吧?”贝贝多娜压低声音哼哼轻笑着,“我认识的浅梦可聪明了,平常喜欢一个人待在教室里看书,她也不爱开玩笑,活生生的一个榆木脑袋。”
“人家的探鬼仪就是委托浅梦帮我做的哦。”至于背后的细节就没必要大肆宣传了吧。
“说起来,现在的姐姐确实像少了一根筋的样子呢。”
“就是说啊,自从我发现她开始频繁地购买儿童牛奶、而且要花整整三口才能喝完一瓶之后,浅梦整个人都活泼得恐怖呢。”
“我觉得姐姐每天一早起来就猛灌咖啡的行为比这反常多了。”千梦若有所思地点头。
“总之我想说的是——千梦,你的姐姐可能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姐姐了。我思考了很久可能出现的原因,你猜怎么样?六年前的八月三十一号,时空发生了错乱,这个重要的一天被跳过了!我失去了八月三十一号的所有记忆,我找不到那天的报纸,所有人却像平常一样过着九月一日的生活,没有人质疑为什么,简直太可怕了。哈哈哈哈……果然,这虚拟的世界终于露出它的马脚了吗……”
“咚!”
贝贝多娜的脑壳挨上了沉重一击,顺便终止了她有关世界阴谋论的叙述。不过根据施暴者的身份以及贝贝多娜本人的反应来看,她的阴谋论似乎没有什么接着往下说的必要了。
“你这家伙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呜呜,对不起浅梦,人家再也不乱说话了。”
“唉,我说千梦啊,你都已经多少岁了,怎么还会把这个怪人的话当真啊?我告诉过你要离她远一点的吧。”
咕,可怜的贝贝多娜小姐被当成怪人了。
直到千梦目送着姐姐摇摇头带着“贝贝多娜真不让人省心啊”的表情离开,千梦担心地碰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贝贝多娜的手——
“啊呜喵喵,有什么事吗千梦?”
“呜啊!”
贝贝多娜毫无预兆地立起身,这把千梦吓得不轻。
她居然在边睡觉边咀嚼嘴里剩余的菜叶!
“贝贝多娜小姐,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吗?”
“真的?什么认真的?我刚才说了什么?你想听我对冻芋泥的评价吗?”
“……”
她又变回那副举止轻浮的样子了。
“唔哇哇哇,好冷好冷……”
与千梦吃过午饭后陪她闲聊了一会,贝贝多娜推开店门,冷风裹挟着雪花迎面刮来,专挑贝贝多娜身上空虚的地方钻。
今天的太阳落得格外的早,她的眼睛凝滞着远方地平线上的落日红,一边揉揉早已饿得咕咕叫的小肚子。晚市的街贩忙着吊起被称为招牌的灯笼,好像重大的节日每天都在这条街上上演。
贝贝多娜直到现在还记得,十几年前当莎琳牵着贝贝多娜的手踏入坎尔斯城的土地时,莎琳还是贝贝多娜的领头妈妈呢。
“莎琳大人快看,那边居然有游乐场欸,我们一起去玩旋转木马好不好?什么叫怕被自己的学生看到啦,大不了邀请他们一起加入嘛。”
“莎琳大人,街对面的服装店有卖情趣睡衣哦,改天我也买一件送给你吧。当然,只能穿给我看哦。”
“莎琳大人……”贝贝多娜伸手掏出因缺乏体温传递而被冻红的手心,失落地叹气,“人家好想你啊。”
贝贝多娜好想好想再吃一次以前和莎琳一起去过的那家烧烤店的烤羊肉串,然后嘴角带着幸福的油抹往莎琳的怀里蹭。
“……怎么幼稚得和小孩子一样?”如果情绪可以像脂粉一样涂抹在脸上,莎琳一定是化着怜爱且无奈的妆容。
“啊?为什么?莎琳大人居然不在坎尔斯城吗?怎么会这样?”
“对呀,莎琳老师从上个月开始就去别的国家研学了哦,到目前为止课表里有关她的课程都满满当当的写着‘自习’呢。”千梦无奈地说道。
“唉,莎琳大人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啦。”
“怎么说的好像有人去世了一样?”
“再吐槽我的话信不信我马上死在旅馆里哦。”
要是有人问起贝贝多娜和莎琳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时间可就要追溯到魔法元年时代了。在与光明女王互相厮杀的世界里,莎琳是一位杰出的统帅,而贝贝多娜自然是她的下属啦。作为从战争中唯二幸存下来的魔族将领,贝贝多娜和莎琳一起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时间长到莎琳对贝贝多娜习惯称呼她“大人”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说啊,贝贝多娜,以后还是不要叫我‘大人’了吧?”
“对呀,因为莎琳大人一点也不‘大’嘛。”
“……”
时间太长,贝贝多娜早就忘记了莎琳因为她的这番话而沉默的样子,反正她自己倒是笑得挺开心的。
不管贝贝多娜怎么拿她的短处寻开心,她和莎琳自始至终都是好朋友,直到现在也是,而且关系已经好到在一起洗澡裸睡的程度了。
据说魔族的寿命要比普通人类长的多,以为顶多长个十年二十年的程度,所以她们每天都默默地计算着时间,当有一天贝贝多娜和莎琳去逛街时见证了一位老人突发心脏病而当场去世后,她俩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不约而同地写起了遗书。
“……等到我死了以后,我要把我所有的财产都交付给贝贝多娜。”
“……等到我死了以后,我要把我所有的财产都交付给莎琳大人。”
贝贝多娜的那份遗书埋在家门口的枫树下,莎琳的那份遗书则在她的小金库里。然而十年过后她俩都安然无恙,甚至连衰老的迹象都没有。所以某天晚上她们都彼此背着对方悄悄地出门,把藏起来的遗书当作时间胶囊挖出来,第二天再红着脸交换。
美好的时光总是让人陶醉,由于贝贝多娜和莎琳工作的地方离得太远,不得不分开来住,贝贝多娜也只能在上班摸鱼之际一边画速写一边思念莎琳。但是这一次,贝贝多娜把莎琳的胸部画得很大,她只是希望莎琳在生日当天收到来信的时候能更高兴一点,没有别的意思。
贝贝多娜,你还记得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坎尔斯城吗?
苦涩的蜜酒伴着吃起来像毛巾一样的烤肉和硬纸板一样的牛排艰难下肚,贝贝多娜靠在吧台上沉沉睡去。
被烧烤店的店长叫醒,已经是半夜十二刻钟了。雪夜寂寥无人,靴子凹陷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像个跛子。她渐渐理解了那些无端睡在地上的醉汉,想让他们涉足这片雪地实属艰难,酒劲上来的晕眩感朦胧了贝贝多娜的双眼,使得她无法像刮窗器刮干净水珠一样翕动她的眉毛,好让她看起来更清晰些。
“呵,说不定我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呢。”她自嘲道。
寂寞的时候贝贝多娜总会把自己灌醉,已经不止一次的烂醉如泥。
“喂,贝贝多娜,怎么又把自己喝成这样?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吗?”
“心疼我的话,下次出公差度假也带上我呗。”贝贝多娜擦亮一根火柴热乎了她的手心,火光映照的是莎琳的容颜。
“真受不了你……”莎琳说。
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呢。
梦境旅馆离她出发的地方远吗,反正千梦一定会帮她安排好被褥的吧。
“千梦,我今天下午要出去一下,可能今天回来,可能明天回来,也可能永远回不来。”
“唉呀,我求你不要老是玩名人的梗啦。”
“总之,我回来的时间会非常晚。”
“喏,这把钥匙拿好,看到门旁边的小窗了吗?用这个把窗户打开,把手伸进去拉动拉闸——我可不会随便给别人哦,看在贝贝多娜小姐认识莎琳老师的份上。”
“谢谢千梦,我可以亲亲你吗?”
“很遗憾,不可以。”
“好吧……”
往常的这个时间,莎琳总会给晚归的贝贝多娜留灯,也正如千梦剩余的话中所交代的一样,守夜人已经动起身来给路两旁的灯柱点火,灯光微黄,照亮她通往旅馆的方向。
“大姐姐,您和我顺路吗?”十字路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位身材与千梦相仿的女孩子,正招招手朝偶然路过的贝贝多娜打招呼。
“并不……我急着回家。”打算如此回答的贝贝多娜,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她变更了自己的话语:“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因她留意到女孩腿上的淤青。
贝贝多娜打量了她几眼:小腿裸露在外,身上仅披一件单薄的斗篷,脸被斗篷的兜帽盖住,露出雪白的发丝。
“雪白的发丝……”
尽管五官被酒精麻痹,贝贝多娜也能嗅到空气里有一种稚嫩的魔力在流动,挠得她鼻子很痒。闻起来像……猫毛?
“你是千梦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孩慌张躲闪目光,裹实了斗篷不让贝贝多娜看见她的面庞。
“给我看看!”
“好痛!”
贝贝多娜将女孩推倒在椅上,一把掀开她头上的兜帽——
“!”
“如果我是千梦的话,你会不会对我温柔一点?”
“贝贝多拉……”
真的是你。
“跟姐姐回家吧,你不是已经走不动了吗?”
“嗯……”女孩牵起贝贝多娜的手。
贝贝多娜亲眼目睹了女孩的样貌,令她的心头为之一颤。女孩的脸犹如被珊瑚虫或青苔附着在岩石上一样被大片大片的伤疤所占据,仿佛是置之不理后疯长几年的成果。就连贝贝多娜刚才看到的雪白的发丝,也仅是侥幸未遭劫难,而其余部分仍如枯叶零落,呈现晚秋凋零之感。
“贝贝多拉,等这场仗打完之后,姐姐带你回家好不好?”贝贝多娜依稀记得她对妹妹许下诺言,可惜其中一方未兑现承诺。
“贝贝多拉,好久不见。”
“姐姐……我也想你。”
“你和以前完全没变。”
“我倒是快要认不出你了。”
温馨的对话,她俩都默契地不打破这份甜蜜。
哪怕贝贝多娜知道这是一场梦。
“对啊,这只是一场梦。”
她停了下来。
“对不起,贝贝多拉,我不能再往下走了。”
“为什么,姐姐?”
“如果我再走下去的话,梦就该醒了。”
贝贝多拉警惕地环顾四周,道路两旁的风景在不知不觉中从高楼大厦向着夜色森林渐变,覆雪的路面逐渐泥泞,她站在介于坎尔斯城和夜色森林之间的交界处,路牌上写着:魅魔村——她马上要到了。
“咱们聊聊吧。”贝贝多娜把女孩放在一块石头上,自己则躺在草地里。
“从哪开始好呢?”贝贝多娜率先发问。
“从某人立志成为最伟大的魅魔开始怎么样?”
“嘛……讨厌,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自幼学习如何被男人宠幸的技巧、以吸食雄性的精气为生,魅魔就是这样的种族。即使曾经有吟游诗人将男性比作女人依靠的大树,不过也仅是针对羸弱的族群而言。魅魔一族才不会介意有人唾骂她们是木头里的蛀虫,或许在别人不解的眼光背后,这才是独属于魅魔的一项殊荣。
魅魔汲取精气永葆容颜,削弱比她们强大的异性,从而不断繁衍子嗣,扩张规模。
魅魔村里最年轻、最貌美的魅魔在当时被称为“最伟大的魅魔”,她们会被祭司载入史册,流传千秋万世。
然而就像看似无害的鲜花体内不知暗藏着有多剧烈的毒素一样,常年吸**气的魅魔每到中年就怪病频发,染上诅咒。魅魔们纷纷意识到她们所崇敬的“最伟大的魅魔”不过是昙花一现,任何生灵都无法挣脱生老病死的束缚……
贝贝多娜除外。
她因此被当成最有潜力成为“最伟大的魅魔”的人。
但也因为这个,一向厌恶**生活的贝贝多拉与姐姐分道扬镳,踏上了与光明一族战斗的道路。
“你不顾族人的反对,独自一人来找我。”
“可是你当时不打算原谅我。”
“嗯。”女孩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出一天,战场上传来贝贝多拉阵亡的消息,那具半张脸烧焦的尸体便是铁证,而那张贝贝多娜祈求妹妹原谅的嘴巴,也永远不会再说话了。
“你后悔吗?”
“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我原谅你。”女孩低头望向贝贝多娜,她显然已经知道了结局。
贝贝多娜凭一己之力击垮了敌方的士气。
从古至今,红颜皆祸水,历代历国都是如此,所谓亡国之事,均由**离间所致。全身归来后,贝贝多娜真不愧为“最伟大的魅魔”。
“可是之后你又离开了魅魔村。”
“我只是过不惯那边的生活。”
“哼,这不对吧。”
“咱不聊这个了,可以吗?”贝贝多娜顿了顿嘴,补充道,“和你说话很开心。”
“最伟大的魅魔,你还在坚持吧?”
“我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不介意我给你占卜一下?”女孩从石头上滑下,接着说:“用剪刀石头布的方式?”
“好吧,”贝贝多娜不扫兴地坐起身,“咱们有多长时间没有一起玩幼稚小游戏了呢?”
连猜三次,都是贝贝多娜落败。
“哈哈,毕竟是做梦。”
“你觉得我是会在别人的梦里作弊的人吗?”
“我认真跟你说,”女孩对贝贝多娜摆出“我很认真哦”的脸,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未来以后,你会放弃魅魔的身份的。”
“怎么可能——”
没等贝贝多娜说完,女孩自顾自地拽住她的手。贝贝多娜的手臂被黑丝缠绕,她感觉到她的力量正在被吸走,胸部松垮下垂,脸上露出衰老的容颜——这一切竟是透过女孩的疮疤里看到的。
“放开我——”
贝贝多娜沙哑地喊道。
“开什么玩笑……”
她照着那块烂疤奋力扇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