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回暖将梦境旅馆从冬日的雪藏中拯救出来，千梦久违地打开旅馆的大门准备开门接客，距离上一次以这种方式营业感觉已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千梦细嗅门外阴湿的空气，以慵懒的姿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时间持续了整整十秒，刷新了历史记录。
“呜，好冷。”
如此感慨的千梦乖乖把店门关好，挂上“营业中”的牌子，随后去厨房里取出刚煎好的面包并涂上奶油夹心，回到暖炉旁边的摇椅上，读起了今天的小说。
“哈啊啊啊啊……暖炉……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一只雪兔子凑近千梦的脚边舔了舔她的脚踝，于是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胡萝卜“咻”的一声扔出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叼回来跳到裹着膝盖的毛毯上，和千梦一起享受奇娜船长和她的冒险故事。
《海盗奇旅》今天也没有停刊。
“好可爱好可爱，我摸摸摸摸摸摸摸……”
“吱吱！”
面对千梦温柔的爱抚，手掌底下的雪兔子也报以兴奋的回应。
说到这个，这只雪兔子是上次千梦和姐姐爬雪山时捡到的小动物，她的名字叫贝贝多娜，无论你先前对这个名字抱有什么样的印象，至少对于现在而言，贝贝多娜就是一只肥肥胖胖的雪兔子！
“吱吱……”雪兔子仿佛想起了悲伤的过去，她的眼睛红红的，看得出有点想哭了。
千梦和姐姐两人跟雪兔子一起生活了整整一个冬天，直到上个星期，她们还在商量到底要不要把雪兔子送回到山顶上。
“呜哇哇哇哇——千梦，人家不要和雪兔子分开！”
“可是姐姐，如果不把雪兔子送回去的话，冬天一过它就会死的吧？”
被浅梦抱在怀里的雪兔子察觉到悲伤的情绪，和她黏得更紧了。
“话说，把雪兔子做成火锅吃掉不是更直接一点吗？”
“姐姐你刚才的眼泪是假的吗？”
“嘿嘿，吃进肚子里的话雪兔子就能永远和我在一起了，嘿嘿嘿嘿……”
“……”
雪兔子慌里慌张地舞动爪子，有点想跑了。
姐妹俩最后当然跑了一趟雪山，回到她们和雪兔子相遇的地方，准备在这里放生。
“再见雪兔子，明年冬天我还会来看你的。”
不知浅梦和雪兔子含情脉脉地对视了多长的时间，直到千梦实在忍不住扯了扯浅梦的衣袖，她才彻底狠下心转身离开。
“吱吱！”
然而只要有人想把她丢下，雪兔子就会在后面悄悄地跟上，跳起来爬上靴子的边缘。
“对不起，雪兔子，人家这次真的要走了。”
可无论重复几次把她放在地上的动作，雪兔子铁了心似的就是不肯离开。
“雪兔子，接下来要做的事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狠心，但姐姐也是为你好啊。”
浅梦也是最后一次温柔地摸摸雪兔子的头，因为接下来浅梦会把她揉在手心，像掷铁饼的运动员一样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她扔出去。
“吱吱——”
随着雪兔子离姐妹俩越来越远，她的哀嚎也越来越小声，最后连千梦也忍不住担心她的安危，举起望远镜观察远方的一幕。
“姐姐快看，雪兔子飞回来了！”
“啊？”听闻此言的浅梦好奇地回头，不曾料到雪兔子被丢出去后被一根分叉的树枝接住并反弹回来，然后带着她的那声哀嚎，雪兔子张开四肢“啪叽”一下抱到浅梦的脸上。
“呜呜……雪兔子，这次就算是死人家也会一直养着你。”
躺在雪地里的浅梦看上去格外满足。
不过，回到家的雪兔子却从来不吃浅梦提供给她的食物。
“欸，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每天都给它的饲料盆里添满了兔子饲料的啊，分量多到快冒尖了呢。”浅梦一脸忧郁地看着饲料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姐姐，你这样喂会让它觉得这个是断头饭啦。”千梦招招手给雪兔子喂她手里的面包屑和胡萝卜条，她吃得很开心，很明显雪兔子更听千梦的话嘛。
“千梦，姐姐觉得雪兔子本来就应该被吃掉吧？”
“你这莫名其妙的话又是什么鬼啦。”
“得不到的东西干脆毁掉好了……”浅梦碎碎念叨，不如干脆让莎琳老师下台，这个系列的反派由你来当吧。
结果自然是千梦担任起喂食雪兔子的工作。
“唉……你怎么又饿了，不是刚才才喂过你东西吃嘛？至少让我看完这一章吧？”
雪兔子近来变得有些活泼好动，她站立起来**千梦的指尖，时不时还咬咬她的指肚。
“什么什么？把我带回家就要肩负起喂食的责任来啊笨蛋，明明上次还是一副不想让我走的样子，这次居然想让我滚得远远的吗？没门——嘻嘻嘻嘻，怎么会呢？”
千梦揉了揉雪兔腆大腆大的肚子，她还是头一次从雪兔子那单纯的表情里读出这么多含义来呢。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
“吱吱吱吱！”（千梦千梦，人家是贝贝多娜啊。）
“真拿你没办法呢，谁让你圆滚滚的这么可爱。”喃喃自语的千梦将雪兔子一把揣进兜里，换上保暖一点的棉衣，推开了店门。
“吱吱……”（唉，千梦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明白雪兔子想说什么啦）
尽管店门口的积雪未完全消尽，小城里却处处可见天气回暖的迹象。
千梦仍记得前天她和姐姐刚清扫了屋顶上的积雪，下午她便用这些积雪堆了一个小雪人，依据五官和铁桶摆放的大致位置，依稀可见最初的模样。
她顺着通往卖兔饲料的小路一直往下走，街道上的光景早已司空见惯，一成不变的美好终究会使人厌烦，哪怕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圣诞歌，也能为白茫茫的小城增添一抹亮色。
“诶？”
离她不远处的报刊亭前，千梦遇见一位皮肤泛白的老爷爷站在门口阅读摆放在外面的报纸，可是等到千梦耐不住好奇心想接触他时，雪白的身躯逐渐暗淡，接着瞬移到更远的花店里。
“怎么回事？”千梦对着口袋里的雪兔子发问，一人一兔面面相觑，从雪兔子刚才扒拉着口袋想要出来透透气的动静来看，她很明显也见证了那个超自然现象的发生。
“我们过去看看。”雪兔子的爪子默契地抓紧口袋边以示做好准备，千梦脚底生风迈起奔跑的步伐。可没想到等千梦再一次接近老爷爷的身体时，他貌似察觉到千梦她们的到来，挥了挥袖子又消失不见了。
“这难道是某个人的恶作剧吗？”如此怀疑的千梦，下一秒她的肩膀便被人重重地拍了一拍。
“你们是在找我吗？”千梦转头望去，正是先前那个通体虚无的老爷爷发现了自己，此时正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面目狰狞露出诡异的笑。
“哇啊——是鬼啊——”
千梦的喉咙率先发出尖叫，紧接着双腿不争气地瘫软下去。思维停止运转，大脑见此情景也觉得它的意志已没有再坚持下去的必要，于是将两边的眼皮一并拉上，千梦意识模糊地晕倒过去。
“哎呀哎呀，老头子，瞧瞧你干的好事，你把人家吓得都晕过去啦。”
“就算你这么说，我又哪有什么值得反省的地方？要怪就怪这个女孩的意志太过薄弱，我还没使出四分之一的力气呢。”
“谢天谢地，她终于醒了。喂，老头子，注意你的说辞！”
意识依然模糊，像中午觉没睡醒。朦胧间，千梦隐隐约约听到一对老夫老妻坐在她的旁边互相拌嘴，定睛一看，果真如此。
“呵呀，千梦小姐，你可算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脑袋还晕吗？”率先说话的是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老婆婆，她手持扇子半掩着脸，体态丰腴，和她旁边的老先生一样，全身上下都呈现鬼魂般的虚无。
“脑袋还晕吗？”
“呜呕——”经老婆婆提了一嘴，千梦的脑袋里仿佛被施加了某种暗示，而老爷爷也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取出准备好的桶给千梦接住。
“呵哈哈哈哈，看哪老头子，人家女孩子光是看你一眼就被恶心到吐了耶。”
老婆婆肆无忌惮地拿千梦的丑态供人取乐，令千梦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差不多得了吧，老太婆。”苍老的男性声音响起，压迫在千梦脑子里的暗示倏然消失了，她一边大喘气一边调整状态，打量周围的环境。
熟悉的书架、灯台，包括盖在身上没有任何陌生感的被子，这个地方确实是梦境旅馆没有错，她甚至能透过窗外的风景判断，这里是二楼。
“千梦小姐，刚才真是对不起了。”面色惨白的老爷爷脱下圆顶帽对千梦致歉，她顿时明白自己晕倒过去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们来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柯百利，她叫贝丽奇，如你所见，我们是一对好夫妻。”这对灵魂夫妇同时开口，形成重叠整齐的回音。
“你们谁叫柯百利，谁叫贝丽奇？”老实说，千梦被搞的有点蒙。
“呵哈哈哈哈，当然是他叫柯百利，我叫贝丽奇啦。不要误会，每次老头子担心没人接他话茬的时候，他就老是要求我这样配合。”贝丽奇笑着解释。
“没错，没错，我是穷光蛋，她也是穷光蛋，结果就是这么显而易见。”
“老头子的意思是，我们不会付给你钱，即使是我们要在你的旅馆里住宿。”
“不不不，准确的说，决定我们是否付钱得看旅馆的招待质量。”柯百利给自己的话里打补丁。
“没关系的，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保持房间整洁——我想凭借你们这副无实体的形态，可以为旅馆省下许多打扫的工作。”
“我就说吧老太婆，找这个女孩准没错，其他人都是势利眼，光是讲的话里就塞满了野跳蚤。”
千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吐槽，这对夫妇讲的话从一开始就很奇怪呢？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千梦小姐，”柯百利请求和千梦握手，“我们要在旅馆里暂住，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付的钱得看咱的心情而定。”
“他最抠门的时候只给过别人一枚银币……”贝丽奇语气尖酸地吐槽道。
银币的话对于城里最次的旅馆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吧？
“……还是被老头子磨成粉送过去的。”
那实在是有点太过分了。
不过话说回来，针对柯百利和贝丽奇两人刚才的话……
“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全知全能。”柯百利率先说道。
“我们无所不晓。”贝丽奇紧跟其后。
“几乎任何一个会用魔法的人都知道你们姐妹俩的存在……”
“像读一本书一样简单。”
“坎尔斯城本身就是一本书，不是吗？”
“你们所经历的生活的每一天，本身就是构成书本的其中一页纸。”
“今天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我们不会再说下去了。”
“除非你想被剧透。”
柯百利和贝丽奇两人一唱一和，配上节奏有序的语调不禁让千梦以为他们在唱某场舞台剧，这让千梦对他们的印象更加深刻了。
好一个老不正经的夫妇。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关于我们？”
“关于穷光蛋，为什么你们会这样称呼自己？”
“嗯……这倒是个不易察觉的问题，你怎么看，老太婆？”
千梦把目光投向柯百利身上得体的西装和贝丽奇脖子上精致的项链，说明他们曾温饱过一段时日。至于死前是否贫穷，除非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资产。
“这个嘛……老头子身上的衣服其实是用纸做的。”
“老太婆脖子上的项链也是塑料来的哦。”
“我们不想死去之后也看上去那么落魄，就这么简单。”
“得了吧，老头子，思考那么多干什么？穷人的坟墓，是个人都懒得刨，更别说咱俩一块被埋在荒郊野岭里了。”
“不过，事实上，我的坟墓其实还是有人动过的。”
“哈哈哈，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我看见了！两个少女，拿着一个金属探测仪一样的东西，其中一位大概……这么高。”柯百利眯着眼睛在千梦头上多比了一截高度。
“她们八成是被你身上的尸臭吓跑的啦！唔呕呕呕呕——”贝丽奇装模作样地模仿干呕的声音。
柯百利和贝丽奇忽视了千梦的存在，他们旁若无人地开起了彼此的玩笑，直到发现千梦正以一种惊愕的表情看着他俩。
“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吧，老太婆。”
“没关系，你们继续聊。”千梦摆摆手，心想这两人的灵魂还真是有趣。
可是这对夫妻笑得越开心，千梦就觉得心里越不是滋味。他们既没有回味相遇初恋的时光，也没拿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添油加醋的炫耀，说笑的话题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多个，可无一不直指穷人的困苦和不幸。
“不要为我们的境遇感到悲伤，孩子。”柯百利搭着千梦的肩膀，收起了两人刚见面时露出的搞怪的狰狞，取而代之的是慈祥的笑容。
“没错，孩子，其实当人活过中年，就会发现曾经遭受的苦难也不过如此。生活就像一罐未开封的芝麻糊，用薄饼蘸着它吃，品尝甜的味道，品尝咸的味道。”
“那我可要吃放了花生的。”柯百利插嘴道。
两人相视一笑。
“今天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所以你们都没有剧透过彼此的人生？”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千梦小姐？”
“正是看透生活才使我们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