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愁的指尖仍贴在地面,那圈涟漪尚未散尽。她察觉到胸口的凉意加深,护罩上的剑痕印记开始微微搏动,如同另一颗心脏在体外跳动。她没有收回手,反而将神识沉入领域核心,试图追溯裂痕源头。可就在她心神触及护罩边缘的刹那,一股热流自泥丸宫炸开,直冲四肢百骸。
画面突现——祭坛石阶染血,凌云霄站在高处,衣袍翻飞,手中长剑滴落她的血。他低头看她,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道侣不过炉鼎,你既已无用,便成全我的大道。”
谢见愁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十二丹田骤然收紧,灵力如沸水翻腾,穴窍灼痛难忍。领域护罩剧烈震颤,原本细微的裂痕迅速蔓延,像蛛网般爬满表面。她想稳住呼吸,却发现连心跳都开始与记忆重叠——那一夜,她也是这样躺在冰冷石台上,听着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微弱下去。
玉佩震动,一道声音穿透识海:“红尘劫起于心,非外力可破。你越压,它越强。”
她没睁眼,只是缓缓闭紧双眼。过往她总是强行镇压情绪,以剑意斩断杂念。可这一次,她不再抗拒。她任那画面流转:坟土压顶,万年孤寂,玉佩碎裂又重生,王玄通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唤醒她的神魂。她看见自己一步步走出坟墓,踏上复仇之路,创立截天盟,斩杀帝庭走狗,一路血战至今。
“若重来一次……”她在心中问自己,“我是否还会踏上这条路?”
答案没有立刻浮现。她感到肺腑被无形之手攥紧,截天剑气失控逸散,在体内乱窜,割裂经脉。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她硬生生咽了回去。领域护罩发出细微的崩裂声,一缕血线从鼻腔滑落,砸在焦土上,瞬间蒸干。
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会。因我不悔。”
话音落下,识海轰然一震。那些画面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她看见秦怀朔左臂黑气蔓延至脖颈,秦怀毅跪地咳血,截天盟残部被围剿,旗帜焚毁。最后,她独自立于尸山血海,手中长剑染红天际,眼中再无光亮。
这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这是她最深的恐惧——她怕自己终将沦为另一个凌云霄,以仇恨为道,屠尽众生,只为证明自己曾活过。
她浑身颤抖,剑气倒卷,伤及心脉。胸口的剑痕印记忽然炽热,仿佛要烙进皮肉。她想抬手触碰,却发现四肢沉重如铅。
“你修的是截天之道,不是复仇之术!”王玄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钟鸣贯耳,“斩天,是斩束缚你的因果,不是斩尽世间情义!”
她猛然睁眼。
眼前仍是废墟,血光被隔绝在外,领域护罩明灭不定。她知道自己并未脱离幻境,可她已能分辨——那是她的心魔,是执念的具象,而非真实。
她松开剑柄,缓缓盘膝而坐。长剑仍插在土中,剑尖微颤。她不再试图压制那些情绪,也不再追问对错。她只是看着它们,如同看着河面倒影。愤怒、悲痛、不甘、恐惧……一一浮现,又一一沉落。
她想起初学《玄微经》时,王玄通曾说:“神魂之力贵在清明,不在强弱。观心如观水,浊时不动,静时自明。”
她闭目,以神魂为烛,照彻心渊。
任执念奔涌,却不随其流转。
领域护罩的裂痕仍在扩散,可波动却渐渐平稳。十二丹田的灵力依旧起伏剧烈,但节奏开始趋于有序。她能感知到每一丝紊乱的源头,也能察觉到那股试图吞噬她的黑暗——它来自过去,却扎根于现在。
她低声自语:“我不是要成为谁的对立面……我是要走出自己的路。”
话音未落,胸口剑痕忽然剧痛。她闷哼一声,冷汗浸透后背。那疼痛并非来自肉体,而是直击神魂,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针刺入她的记忆深处。她看见玉佩碎裂的那一瞬,听见母亲临终前的低语:“活下去……别回头……”
她没有回头。
她也没有逃避。
她只是坐在那里,任痛楚撕扯神识,任回忆翻搅心神。
玉佩再次震动,王玄通的声音低缓下来:“你能看见执念,已是破劫之始。但看见不等于放下。你能否真正松手,取决于你是否愿意承认——那一夜的你,值得被原谅。”
她呼吸一滞。
原来最深的执念,不是恨凌云霄,而是恨那个无力反抗的自己。
她曾无数次问:为何不早些觉醒?为何不拼死一搏?为何甘愿被献祭?
这些质问,从未停止。
而现在,她终于面对它。
她对自己说:“那一夜的我,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领域护罩猛然一震。裂痕停止蔓延,反而有细微的金光自缝隙中渗出,如同晨曦穿透乌云。十二丹田的灵力依旧躁动,但不再混乱,而是开始缓慢回旋,形成新的运转轨迹。
她仍闭着眼,双手置于膝上,掌心向上。
一滴汗从额角滑落,顺着脸颊淌下,在下巴处凝聚,迟迟未落。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平稳而坚定。
她听见风掠过废墟的声响,遥远却清晰。
她听见玉佩中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像是释然,又像是等待。
她知道,劫还未过。
执念未消,心火未熄。
但她已不再挣扎。
她只是坐着,像一座山,承受着所有风暴。
她的剑仍插在土中,剑柄沾了血,微微发烫。
她的手指蜷了一下,却没有去握。
血线从鼻腔再度滑落,滴向地面。
在即将触地的瞬间,一缕剑气自护罩边缘逸出,轻轻托住那滴血,让它悬停半空。
血珠微微颤动,映出她低垂的面容。
她终于开口,声音极轻,却清晰可闻:
“师尊,若我放下了仇恨,我还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