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愁盯着那道笔直的裂痕,指尖残留着那人影划开虚空时带起的冷意。她的左臂早已麻木,血布浸透了半边衣袖,每一次呼吸都牵动断裂的经脉,像有铁丝在体内搅动。但她没有移开视线。那裂痕不似自然生成,也不像神通所留,它太规整,太死寂,仿佛不是被劈开的,而是“本就存在”一般被显现出来。
玉佩贴在掌心,温热几乎散尽,仅余一丝微弱震颤。她知道王玄通还在,只是耗损到了极限。
她缓缓跪坐下去,双膝压住碎石,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开始运转《玄微经》残篇中关于“诸因之果”的段落。经文如沙砾般粗粝,却在此刻异常清晰。她不再去追索时间逆流的源头,也不再试图解析那七次轮回的结构,而是反问自己——为何每一次,剑都会落在同一个位置?为何执剑者的背影,总与她重合?
答案不在外,而在内。
她闭上眼,识海中浮现出那枚断裂帝令的残影。就在那一瞬,一道淡金色的细线自虚空中浮现,连接着她与那已脱困的人影。线极细,却坚韧,贯穿七重幻境,从未断裂。她忽然明白,那诅咒之所以能以她的剑气为媒介,并非因为施术者模仿了她,而是因为她确实杀过人,确实斩断过无数因果。那些被她亲手终结的生命,其因果并未消散,而是沉入命途深处,成了可被牵引的“因”。
而这一次,有人借她之手,将一段虚假的“果”,强行嫁接到一个真实存在的“因”上。
她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涌出,滴落在身前地面。血珠未散,竟顺着那股逆向回涌的时间流,微微倒退了一线。她不动,任血渗入裂缝。
“你斩的是剑。”玉佩忽然震动,王玄通的声音极轻,像是从深渊底部传来,“但他死的是因——你可曾问过,为何必是你这一剑?”
谢见愁浑身一震。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破除一场阴谋,可实际上,她是在回应一道早已埋下的命题。因果不是工具,不是可以随意篡改的符阵,它是天地运行的底层秩序。她出剑,便种因;人死,便结果。哪怕那过程被扭曲,被重复,被伪装成轮回,真正的核心,仍是那个最初的“因”。
她睁开眼,目光不再焦灼,而是沉静如深潭。
她抬起右手,指尖轻触眉心,将那一缕金线从识海中抽出,缓缓引入十二穴窍。第一处,是膻中。刹那间,一名曾在截天盟初立时挑衅的散修面容浮现——她一剑穿喉,对方至死不信她敢动手。第二处,是命门。画面切换,边境城池中,敌对势力首领跪地求饶,她仍挥剑斩下,因他屠戮凡人三百。第三处,是大椎。凌云霄的身影掠过,那一夜他持剑而来,说她不过是炉鼎,不配活于世间……
过往每一个被她斩杀之人,皆随金线流转而浮现。她不再回避,不再辩解,只是看着,记着,承着。
“此因我种。”她在心中默念,“此果我承。”
金线绕行十二穴窍,最终归于丹田。原本枯竭的神力池中,竟泛起一丝微光。那光不炽烈,却厚重,带着某种不可违逆的重量。
她缓缓起身,拔剑。
剑未出鞘,周围空气却骤然凝滞。那道笔直的“法则裂痕”轻微震颤,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触碰。她将剑尖轻点地面,一缕淡金剑气自刃锋溢出,无声蔓延。剑气所过之处,空间涟漪荡开,仿佛一切动作都被提前预知,所有可能都被锁定。
这就是因果之力——不出则已,一出即定。
她低头看着剑身,那一丝金芒缠绕剑脊,如同血脉流动。她终于明白,《截天七式》中的“因果式·道不可论”为何能令人避无可避。因为它不是攻击招式,而是对“必然性”的具现。只要因存在,果便注定到来,无论你如何躲藏,如何修行,如何诵经避劫,终将入局。
她试着催动一丝金气,剑尖微抬,指向那道裂痕。
刹那间,她“看见”了——并非用眼,而是用神魂感知到一条无形的轨迹:裂痕出现之前,那人影的手指尚未动作,但因果线上,已有力量开始汇聚;他的念头未起,因果已动。原来那裂痕,并非由他划开,而是他顺应了某种早已存在的规则,只是借他之手显现。
她心头一震,立刻收剑。
过度窥探因果,会反噬自身。她刚才那一瞬,仿佛被无数双眼睛盯上,像是整个命途都在排斥她的窥视。她喘息两声,冷汗滑落鬓角。
“够了。”王玄通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微弱,“因果可悟,不可强夺。你今日所见,已是极限。”
谢见愁点头,剑尖垂地,金气缓缓收回。她盘膝坐下,调息恢复。体内的十二穴窍仍在隐隐作痛,混沌青莲种沉寂如石,但她神魂前所未有的清明。她不再恐惧那道裂痕,也不再怀疑那人影的意图。她只知道,自己走到了一个新的门槛前。
因果不是枷锁,也不是武器,它是道的一部分。而她的剑,从此不再只是斩敌之刃,更是承因之器。
她闭目,继续引导金线在穴窍中流转,一遍又一遍,将其烙印进本能。每一次循环,那金气便凝实一分,与截天剑气的融合也更深一层。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真正掌握了因果之道,但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每一剑,都将背负因果。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察觉玉佩的震动消失了。
她睁眼,掌心的玉佩裂痕密布,表面黯淡无光,像是随时会碎裂。她指尖轻抚其上,毫无回应。
她不动,也没有呼唤。
远处,那人影依旧静立,未曾离去,也未曾再动。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剑上,嘴唇微启,似要说什么。
谢见愁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剑柄上的血已经干涸,变得粗糙,摩擦着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