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时,船行至一处异常宽阔的江面。此刻日头早已完全沉入西山,四野被深沉的墨蓝色笼罩,唯有点点星光与船头的灯笼在黑暗中提供着微弱的光源。周星芸立于船头,夜风带着江水的微腥拂过她的面颊,而她的目光却被对岸的景象深深吸引,心中暗暗吃惊。
只见她目光所及之处,江岸后方矗立着一座无比庞大的山体轮廓。其主峰直插云霄,在浓重的夜色中难以估量其具体高度,只觉像一根撑起天幕的巨大支柱,沉默地屹立在天地之间,带来一种令人屏息的压迫感。
“好一座雄山!”赵括自船舱内步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指着那山峰道,“此应该便是那柒南山了!想不到在这以平缓秀美著称的江淮之地,竟还藏着如此奇崛的峰峦。我辈修道人,正该游历天下,见识这般造化神奇,方才不算白活一场!”周星芸见他莫名起了豪言壮志,只是轻轻一笑,并不出言打扰他的兴致。
“师兄快看!”闵萱儿也来到甲板,纤指指向山脚下那片璀璨灯火,“那里怎会如此热闹?”
但见山脚与江水相接之处,一片灯火璀璨,宛如在地上铺开了一条闪烁的星河,与头顶的寂寥夜空形成了鲜明对比,在这荒郊野外显得格外醒目。
“想必是各地前来赴会的同道们临时结庐聚居之所。”赵括目光炯炯,显得兴致勃勃,“走,我等也上去看看!”
一刻后,船稳稳靠了岸。只见渡口处早已站着几位年轻人,似乎正望着周星芸三人。待他们下船后,那几人便主动走上前来,当先一人拱手道:“想必是远道而来的同道之人,几位可是也来赴这南华盛会的?”
赵括站在二女身前,一步跨出,拱手回礼道:“正是,在下赵括,这是鄙师妹闵萱儿,这位是周星芸道友。”他侧身介绍道。二女也随之优雅地起了个万福。对方三人也立刻回礼,各自通名:
“田无镜”、“杨印弧”、“洪为”。
赵括望向那片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的区域,好奇问道:“不知几位兄台,此地为何如此热闹?莫非聚集的都是道友?此刻这是在……举办什么活动?”
那名为田无镜的人笑着解释道:“赵兄有所不知。此地乃是我等自发开辟的一处临时聚集地。借着此次南华派开山收徒的盛会,难得聚集起如此多的同辈修士,我们便顺势开了这处坊市。各位道友平日散居各地,所得的修行资粮,有些于自身无用,正好可以在这里买卖,换取些自己得用之物,岂不妙哉?”
“好!妙哉妙哉!”赵括那好热闹的性子顿时被点燃了。他想起自家师傅也曾提过,修仙者之间常有类似凡俗集市一般的交易场所,用以互通有无。此刻亲眼见到,眼中不禁闪着精光,迫不及待想要去逛逛这专属于修仙者的坊市是何等模样。
田无镜看出他的急切,了然地笑了笑,“道友何不现在就进去逛逛?此地如今汇聚的道友众多,即便没有急需的资粮,说不定也能换到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
言毕,他转而对周星芸和闵萱儿礼貌地说道:“两位姑娘亦可随意逛逛。”
一旁的杨印弧则指了指前方一条被灯笼标记出的小路,细心提醒道:“三位,沿着这条路直走便可进入坊市核心区域。还请切记不要随意偏离道路乱跑,此地深处还有一些前辈高人临时开辟的洞府在此清修,若是无意中冲撞了他们,后果需自负。”
闵萱儿闻言一阵凛然,连忙点头应是。三人依言沿小径前行,不过百步,眼前便豁然开朗——原本应是荒无人烟的林间空地,此刻经过修士们的一番简单装点,竟显得生气勃勃。两旁的古树枝桠上错落有致地悬挂着各式灯笼,柔和的光芒将整个区域照得亮如白昼。空地上,一个个摊位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修士们穿梭其间,或驻足观看,或低声交谈,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显得极其热闹。
“三位,就可在此处随意逛逛了,我等还有其他事宜,就先告辞了。”田无镜说着,又指了指另一条通往更深处的小径,“对了,几位若是想要寻客栈休息,那循着此路就可到达附近的凡人镇上,自可在那处休歇。”
说完,田无镜三人再次一拱手,随后便转身迅速离开,消失在人群之中。
赵括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立刻汇入人流,东走走西瞄瞄,不一会儿就远远走在了二女前面。周星芸则不急不缓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最终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小摊上。只见这处摊位的主人正捧着一本泛黄的古书,看得摇头晃脑,时不时还捏一捏唇上的两撇小胡子,神情颇为投入。她不禁莞尔,觉得这摊主有些意思。随后,她开始仔细打量其摊位,只见上面摆放着几张笔画朱红的符箓,还有几样寒光内敛的刀剑兵器,几种形态奇特的草根,以及一支看起来颇为精致的小旗。
“这是阵旗?”闵萱儿循着周星芸的目光看去,好奇地伸出手,捏起了那支小旗想要细看。
“别碰!”那老板猛地一声大吼,吓得闵萱儿手一抖,直接丢掉了那小旗。
反应过来后,闵萱儿不觉气恼,“不碰就不碰,你吼什么!”
那老板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家长辈没教过你,不明底细的法器不能随意触碰吗?你不怕上面留有禁制,有碍你自身?”
闵萱儿闻听此言,知道其所言非虚,但平白被当众呵斥,也是心有不满。可见周星芸还站在原地,似乎不打算立刻离开,她便气鼓鼓地一抱双臂,索性撅着嘴站在一旁不说话。
“老板,敢问你这小旗是何用处?”周星芸指了指那物,平和地询问道。
那老板见眼前是位容貌清丽、语气温和的少女,不禁有了几分耐心,语气也缓和下来:“嘿,好叫你知晓,我这是二品阵旗,旗身用的是白纹鲫的鱼皮精心鞣制而成,旗杆乃是三十年生的赤桦木所制。若是能布下完整阵势,可笼罩方圆十丈之地,等闲水火不侵,便是练气期的高人短时间内也打不破它的。”
闵萱儿在一旁闻听此言,撅嘴讽刺道:“吹牛!那也得是布得下阵才行。你这就一杆旗,能布得了什么完整阵法?”
摊主遭这么一呛,也是不满道:“哼!如果我有一套完整的阵旗,哪里还会拿到这种临时坊市来卖?早收起来了,便是瞧也不得让你瞧见!”
“买不买?不买快走,别来碍我做生意!”周星芸见对方真的不满起来,而闵萱儿又在一旁拉着她的衣袖示意离开,就只好顺着她的力道走了。
“星芸,你干嘛还理那家伙?”走远几步,闵萱儿依然气不顺,“不过就是一支二品的单支阵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是感兴趣,回去我让你看我爹收藏的,他有一整套的二品阵旗,那才叫能布下完整的大阵呢!”周星芸笑了笑,顺着她的心意捧了她两句。
“星芸,我跟你说,”闵萱儿压低声音,认真解释道,“这阵旗炼制出来虽有其固定的品级,但是能否布成相应品级的大阵,还是要看整体的阵势布局与其中蕴含的阵理。他那一支二品阵旗,你就算现在买了,日后侥幸能再凑齐一套同材质的,只要不懂得其中高阶阵理的布置之法,最终布出来的阵法威力,最多也只能达到一品水准,是决然到不了二品威能的。这家伙单拿一杆阵旗来卖,就是想要骗不懂行的新人,好卖个高价罢了。”周星芸听得她这么说,知道对方是看自己尚未得到正统的仙家传承,怕自己吃亏,故而出言提醒,心里不由得一暖。
“五千钱!五千最高!五千我就拿走!”
旁边一处摊位前,赵括正脸红脖子粗地与摊主争论着。他虽是富户人家出身,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冤大头。此次出来,身上总共也就带了五万余钱,但这件东西如若能以十分之一的身家买下,那是怎么算都不会亏的。
那商贩是个面相精明的中年人,他手中捏着一枚白净无瑕的果实,其上皮肤光滑无比,没有任何痕迹,像是一个刚捏好的雪团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罢了罢了,看你诚心要,五千钱你拿走!”商贩故作肉痛地摆了摆手,将果实递了过去。
达成交易后,赵括一脸笑意地接过果实,放在鼻前深深嗅了一下,一股清冽的果香顿时涌入鼻腔,“嗯,果然是品质上佳的白猿果!”此物他在师父的药理图谱上看到过,是炼制几种精进修为丹药的主要材料之一。心想若是将此物带回去献给师父,就算被他发现他们偷跑出来,想必也不会过于生气责罚了。
周星芸等人在这个临时坊市的街边晃晃悠悠地转了两圈,看到了各类闪烁着灵光的法诀玉简、奇特的灵物材料,算是好好饱了一番眼福。但因其尚未正式踏入修仙界,眼力有限,分不清具体好坏,也怕被老练的商贩坑了,便就谨慎地一样也没买。
倒是闵萱儿自一个摊贩处买来一方如烟似雾的“云纱”,说是可以炼制护身法器的上佳灵材,把小姑娘高兴得又蹦又跳,喜不自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