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区的天空，似乎比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亮”一些。
当然，这里说的“亮”，并非指黑月高悬的夜幕有了丝毫改变。那轮散发着不祥微光的黑色天体，依旧冰冷地俯瞰着满目疮痍的大地。这里的“亮”，是人为的光，是希望的火种被重新点燃后汇聚成的光河。
以曾经的“曙光”营地为核心，方圆数公里的区域，被划定为“第十三区初步重建区”。半个月前，当第一支来自中央政府的重型工程车队，碾过破碎的公路，冲破外围零散影骸的阻挠，将巨大的探照灯光柱投向这片被遗忘的土地时，一种久违的、属于人类集体力量的轰鸣，便再次于死寂中复苏。
江星澈站在一处刚刚清理出来的废墟高地上，嘴里叼着的牙签随着她咀嚼的动作微微晃动。她身后，條久、苏汐瑶和青璃并排而立，身上穿着那套CV2金属织料制成的战斗服——墨绿裙装、灰蓝骑士服、靛青短裙斗篷，在四周巨型工程机械投下的强光中，泛着低调而特殊的金属光泽。她们的目光，投向下方如火如荼的工地。
巨大的轰鸣声是主旋律。重型挖掘机的钢铁巨臂挥舞，将一栋栋危楼残余的结构推倒、抓碎；渣土车来回穿梭，将瓦砾运往指定的堆积区；打桩机发出沉闷有力的撞击声，将一根根粗大的合金桩基深深砸入大地。更远处，预制好的高强度合金板材被吊车精准地吊装、拼接，发出铿锵的金属碰撞声，逐渐勾勒出未来居住区、工事和防御墙的轮廓。
探照灯、工程灯、焊接电弧的光交织成一片白昼，驱散了盘踞此地许久的浓郁黑暗。身着不同颜色制服的人员像工蚁般忙碌：深灰色军服的士兵们组成巡逻队，在外围警戒线上往复巡视，手中的紫外线步枪枪口闪烁着幽蓝的待机光芒；白色防护服的医疗人员穿梭在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和新建的净水站、消毒站之间；土黄色工装的基建工人喊着号子，操作机械或肩扛手抬；还有不少穿着便服、但眼神中重新燃起生气的原“曙光”营地居民，也在政府的组织下，参与着一些力所能及的清理、搬运和辅助工作。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焊接金属、柴油和消毒水混合的复杂气味，但与之前纯粹的腐朽和绝望相比，已然天壤之别。
“怎么样，小鬼们？”江星澈没有回头，声音在轰鸣声中依旧清晰，“是不是比咱们当初小打小闹，气派多了？”
蘇汐瑶兴奋地点头，粉色马尾随着动作跳跃：“何止是气派！简直像做梦一样！你看那边，是在盖新的住宅楼吗？还有那边，那个好大的圆形建筑是什么？是工厂吗？”
“那是初步的水处理中心和循环系统。”條久看着手中刚发下来的简易区域规划图平板，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了功能区划，“那边是规划中的集约农场雏形，采用无土栽培和人工光照。医疗站、物资仓库、训练场、防御塔楼……规划得很全面。”
青璃则有些怯生生地拉着條久的衣角，大眼睛好奇又带着些许畏惧地打量着下方那庞杂而有序的“巨人苏醒”般的景象。对她而言，这种规模的人类集体活动，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全面是全面，但骨头也得一块块啃。”江星澈转过身，红色的马尾划过一个利落的弧线，“中央这次是下了血本，人力物力砸下来，是想把13区打造成一个样板，一个钉子，钉进这片沦陷区，证明人类不仅能守住地下，还能回到地上。但这钉子，也不是那么好钉的。”
她指向工地外围，那里灯光相对稀疏，黑暗如同潮水般包裹着光明的边界。“重建区就像一块扔进黑暗池塘的肥肉，香味飘出去，闻着味儿来的‘客人’可不会少。这半个月，小规模的骚扰就没断过。接下来，随着我们清理范围扩大，动静越来越大，来的‘客人’分量也会越来越重。”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下方工地边缘，一阵急促而尖锐的警报声陡然划破喧嚣！
“外围3号哨卡遭遇袭击！类型混杂，数量约三十！有Ⅱ型‘切割者’混在其中！请求支援！”公共频道里传来士兵冷静但语速极快的报告。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江星澈眼神一凛，牙签“呸”地一声吐掉。“来活了。跟上！”她话音刚落，人已如一道红色闪电，从高地上疾冲而下，方向直指警报传来的3号哨卡。
條久三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跟上。经过半个月的强化训练和与新装备的磨合，她们的默契和反应速度早已今非昔比。四人如离弦之箭，在杂乱但已被初步清理出路径的废墟间快速穿行。
3号哨卡位于一片半塌的商场废墟边缘，是新建临时防御墙的一个突出部。此刻，哨卡外围由沙包和合金板搭建的简易工事正在承受冲击。影影绰绰的黑影从黑暗中涌出，大部分是行动相对迟缓、但力量不小的Ⅰ型“残损体”，其中混杂着几只动作迅捷、节肢如刀的Ⅱ型“切割者”。驻守此处的一个步兵班（十二人）正依托工事奋力阻击。
紫外光束交错射击，精准地点杀着冲在最前的影骸。但“切割者”速度太快，它们利用残骸作为掩护，时而弹射而起，锋利的节肢在合金工事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和火星，试图越过防线。
“保持阵型！交叉火力！别让它们突破两翼！”班长的吼声在枪声和嘶吼中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陨石般砸入影骸群侧翼！
江星澈甚至没有拔枪，戴着“狼牙”指虎的双拳就是最恐怖的武器。她身影如鬼魅，在影骸中穿梭，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黑色浆液的迸溅。一只“切割者”刚凭借速度绕到一名士兵侧方，举起刀锋般的节肢，下一秒，它的头颅就像被重锤击中的西瓜般爆开——江星澈后发先至，一拳轰碎了它的脑袋，顺势抓住另一只扑来的残损体，将其当做武器抡圆了砸倒一片。
“是夜行者！”士兵中有人惊喜地喊道，士气大振。
紧接着，另外三道身影也从侧面切入战场。
“瑶瑶，左翼那些‘残损体’！青璃，盯住右边阴影，可能有潜伏的！條久，跟我稳住正面，掩护士兵换弹！”江星澈的声音在小队频道响起，冷静地分配任务。
“明白！”苏汐瑶清喝一声，灰蓝色的身影疾冲向左翼。面对五六只张牙舞爪扑来的残损体，她不退反进，强攻型核心瞬间激活，淡红色的能量微光顺着战斗服的纹路一闪而逝。力量澎湃涌出，她双手握住V29合金长刀，刀身划出一道凌厉的半月弧光！
“斩！”
刀光过处，两只残损体被拦腰斩断，污血喷洒。苏汐瑶脚步不停，借势旋身，长刀由劈变扫，又将侧面一只影骸的头颅削飞。她的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美感，每一刀都追求最大杀伤，将正面突破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偶尔有漏网之鱼逼近，也被她迅捷的侧踢或肘击狠狠撞开。
右侧，青璃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光影之中。靛青色的短裙和斗篷在高速移动中几乎拖出残影。后援型核心赋予她的超凡敏捷和动态视觉此刻完美展现。她没有与影骸正面纠缠，而是如同鬼魅般游走在战场边缘，两把V29合金匕首在她手中化作死神的指尖。
一只“切割者”悄无声息地从一截断裂的混凝土柱后扑出，目标直指一名正在瞄准的士兵的后颈。寒光乍现！青璃仿佛未卜先知，从斜刺里闪出，匕首精准地架住了“切割者”劈下的节肢，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另一把匕首紧随其后，如同毒蛇吐信，瞬间没入其复眼下的神经节点。“切割者”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瘫软下去。青璃毫不停留，身形一晃，已出现在另一处，匕首划过，切断了一只残损体的脚筋，让其扑倒在地，随即被士兵补枪消灭。她就像战场上的清道夫，专门处理那些试图偷袭、或从诡异角度出现的威胁，保障着整个防线的侧翼安全。
正面，條久与江星澈并肩而立。她左臂上的V29臂盾已然展开，十厘米的延伸甲板在灯光下泛着沉凝的乌光。守护型核心稳定运行，为她提供着持续的耐力和超常的伤害缓冲能力。面对数只同时扑来的影骸，她沉稳地跨步，盾牌斜撞！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最前面那只残损体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胸口明显凹陷。條久身形微晃，便卸去了冲击力，右手的V22蓝钢混铸战斧顺势撩起，斧刃精准地劈开另一只影骸的肩膀，几乎将其斜劈成两半。她的战斗风格稳扎稳打，每一次格挡都力求完美卸力，每一次反击都简洁高效，如同一块坚韧的礁石，任凭影骸浪潮冲击，兀自岿然不动，牢牢守护着身后的射击阵地。
江星澈则像一柄最锋利的尖刀，在條久构成的“盾”前肆意挥砍。她的战斗方式狂暴而精准，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狼牙”指虎所到之处，影骸非死即残。她不仅自己杀敌，眼观六路，随时策应全局。看到蘇汐瑶那边压力稍大，她便一个闪身突进，一拳轰爆一只试图从侧面扑向蘇汐瑶的影骸；发现青璃被两只“切割者”缠上，她甩手掷出一块碎石，精准地击中其中一只的关节，为青璃创造了一击必杀的机会。
四人的加入，尤其是江星澈这个堪称人形凶器的存在，瞬间扭转了战局。原本有些吃紧的防线立刻稳固下来，并且开始向前推进。士兵们在她们的配合和掩护下，得以更从容地射击、投掷紫外线手雷，清剿速度大大加快。
“干得漂亮！夜行者小队！”班长在频道里大声称赞，同时指挥士兵，“全体，稳步推进，清理残余！不要冒进！”
战斗在十分钟后结束。三十多只影骸被全部消灭，大部分是低级残损体，那几只难缠的“切割者”也倒在了江星澈的拳头和青璃的匕首下。哨卡前方空地上，只剩下一滩滩正在缓慢蒸发的黑色污渍和淡淡的焦臭。
江星澈甩了甩“狼牙”上并不存在的血污，看向微微喘息的三人，点了点头：“配合有进步。瑶瑶，冲击力够了，但要注意刀势用老后的回防间隙。青璃，潜行和袭杀很棒，但大局观还要加强，刚才有两次可以提前拦截，不用等到它们完全近身。條久，盾用得不错，但反击可以再果断一点，守护不是挨打，抓住对方攻击后的僵直，你的斧头就是最好的回答。”
三人点头受教，虽然疲惫，但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是她们获得新装备、经历特训后，第一次参与这种规模的协同防守作战，并且切实感受到了自身的成长和团队的力量。
“江队，还有各位，多谢及时援手！”班长带着几个士兵走过来，敬了个礼。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脸上带着硝烟和疲惫，但眼神锐利。
“分内事。”江星澈摆摆手，“怎么样，伤亡？”
“轻伤两个，被酸液溅到，已经送医疗站了，没问题。多亏你们来得快，不然被那几只‘切割者’摸进来就麻烦了。”班长心有余悸。
“最近袭击频率怎么样？”
“越来越高。”班长脸色凝重，“尤其是晚上（18:00往后）。好像这些玩意儿知道我们在搞建设，故意来捣乱。规模倒是不大，但烦人，而且花样多，今天钻地，明天从废墟顶上跳下来。幸亏防御墙基桩打得快，不然更麻烦。”
江星澈看向远处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废墟轮廓，眼神微冷：“看来，是得组织几次主动清剿，把周围‘打扫’得干净点才行。总不能老是等着它们上门。”
她转身对條久三人道：“休息十分钟，补充水分和能量。然后去7号区域，那边清理废墟的工人报告说地下车库有异常动静，怀疑有巢穴，我们去看看。”
“是！”
离开3号哨卡，返回重建区核心区域的路上，景象又与战斗区域截然不同。轰鸣的机械声依旧，但氛围紧张中透着忙碌的生机。一车车处理过的建筑废料被运走，一车车崭新的预制构件被运来。临时居住区的帐篷排列整齐，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甚至有简单的标识和道路。公共洗漱区排着队，人们端着水盆，脸上虽然还有疲惫，但眼神中已有了对未来的期盼。露天食堂飘出食物的香气，虽然只是合成营养膏加热后的味道，却足以让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感到慰藉。
曾经蜗居在广场集装箱里的“曙光”营地居民，如今大部分搬进了新建的、虽然依旧是预制板房但坚固保暖得多的临时住所。赵清欢被任命为这个新社区的临时管理者之一，正拿着图纸，跟几个工程兵和原来的居民代表商量着什么，看到他，條久她们挥手打了个招呼。
营地原本的广场区域，如今被规划为社区活动和训练场。那几十个集装箱已被小心地移走，部分改造成了工具仓库或值班室。站在这里，已经很难想象半个月前，这里还是一个在绝望中艰难求生的幸存者小据点。
“感觉……像换了个世界。”蘇汐瑶看着不远处一栋正在吊装屋顶的预制板房，轻声说。
“是啊。”條久点点头，感受着脚下不再是废墟瓦砾，而是被初步平整过的土地，“但这个世界，是我们，是所有人，一拳一脚，一砖一瓦从黑暗里抢回来的。”
青璃没说话，只是紧紧跟着條久，小手悄悄拽住了條久的衣角。但她的目光，不再像初来时那样总是躲闪惊惶，而是带着一丝好奇，一丝依恋，还有一丝微弱的、逐渐亮起的归属感。
江星澈听着她们的话，看着眼前的一切，红色长发在探照灯的余光中微微拂动。她没有笑，但眼神深处那惯常的锐利和疏离，似乎也被这片重新燃起的人间烟火，稍稍融化了一丝棱角。
重建之路漫长，黑暗依旧环伺。但至少今夜，在这片被夺回的光明之地上，希望正在扎根，而守护这希望的力量，也在战斗中不断淬炼、成长。
“别感慨了。”她转身，率先向7号区域的方向走去，声音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令人安心的不耐烦，“活儿还没干完呢。走吧，小鬼们，去看看车库里藏着什么‘惊喜’。”
夜色还浓，战斗还未结束。但通往黎明的每一步，都坚实而有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