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晨光拥有一种历史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菲莉雅·海因里希的肩头。她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算法般精密的大脑正在处理着眼前这座城市的混乱数据流——无序的车流、嘈杂的方言、过于奔放的色彩。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算力被浪费的滞涩感。
她的核心任务目标锁定在圣玛利亚天使教堂,查理曼元老提供的坐标暗示其建筑中藏有秘密。但在前期数据筛选中,一个更具吸引力的变量以极高的优先级覆盖了原计划——一份新近发现、即将在梵蒂冈博物馆展出的达·芬奇失落手稿。
流出的碎片化资料显示,其中几个力学模型与能量传导图示,与她正在追寻的“遗物”技术特征,存在18%的非自然重合度。这个概率,足以让她将全部算力倾斜于此。
她穿上灰色的连帽衫,将金发严密藏起,背上装着探测设备和计算笔记的双肩包。镜中的倒影是一个模糊的、近乎透明的存在,完美地融入了背景噪音。她像一道执行特定程序的影子,汇入前往梵蒂冈的人流。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端。
渡鸦小队队长拉海尔关闭了个人数据板。与总部的常规联络窗口已逾期三小时未有回应,一种职业性的警惕在他心中升起,但并未形于色。既定任务必须继续。
“目标,梵蒂冈博物馆。”他的声音在套房里响起,平稳如常,“达·芬奇手稿特展。评估其技术想象力上限,这是了解他们文明潜力的关键节点。”
狙击手西蒙正对着镜子做最后的调整。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游客式懒散表情的面孔回望着他——深色短发,略微拉长的鼻翼,眉骨也经过了精细的垫高。易容,是渗透任务的基础课。他的任务是扫描并记录手稿中任何可能超越时代的工程学构想。
他们不再是纯粹的战士,而是化身为冷静的文化解剖师,走向那座人类信仰与艺术的圣殿。
梵蒂冈博物馆内,人潮如织。
菲莉雅在人群中穿梭,像一艘开启了隐形模式的舰船,依靠精准的预判规避着所有可能的人际接触“涟漪”。她的感知系统被动地接收着环境数据——雕像的肌肉应力分布、穹顶的几何分割、人群的平均移动向量——但这些都被列为低优先级后台进程。她的核心处理单元,全部聚焦于那个特定的展厅。
达·芬奇手稿特展厅内,气氛肃穆而惊叹。中央的恒温展柜里,那份泛黄的手稿如同沉睡的密卷,等待着解读。菲莉雅终于站在了它面前。
世界瞬间安静了。
所有感官输入被强制降噪,她的意识完全沉浸入玻璃后的线条与符号之中。
齿轮啮合角度…违反经典力学常识,存在17%的异常效率增益。
液压回路设计…理念超前工业革命初期水平约半个世纪。
这个结构…与冰原上“狂徒”小队装甲的残骸扫描图,存在拓扑学层面的局部同构…
她不是在欣赏,而是在破译。兜帽下,蓝眸以远超常人阅读的速度左右移动,指尖在腿侧无意识地划动,模拟着能量流动的路径。过于沉浸的她,并未察觉到,自己为了方便观察而微微拉下的兜帽,使得几缕过于耀眼的金发悄然垂落。
也就在此时,渡鸦小队走进了展厅。
拉海尔如同一位阅历丰富的学者,目光沉稳地扫视环境,评估着动线与潜在威胁。而易容后的西蒙,则像一名普通的技术爱好者,目光从一件展品滑向另一件,隐藏在普通眼镜下的微型扫描器无声工作。他的视线,最终如同被精确引导,落在了中央那份手稿上。
自然也落在了,正站在手稿前,那个姿态与周围惊叹氛围格格不入的观察者身上。
西蒙的目光没有停留。他遵循着侦察兵的本能,视线自然地从菲莉雅身上扫过,投向手稿,然后移开,似乎在欣赏旁边的展品说明。几秒后,他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回扫。
一次,两次。
那个侧影…那种全然摒弃情感、纯粹解析式的专注…与这艺术圣殿的感性氛围形成了尖锐的割裂。那头过于璀璨的金发(即使在晦暗兜帽下也显眼),和苍白得缺乏血色的下颌皮肤,组合成一种强烈的特征信号。
目标特征采集:匹配度提升。罗马街头个体。
行为模式分析:高度可疑。非普通游客,处于深度工作状态。
他的怀疑在增加,但专业素养让他保持了绝对的隐蔽。他没有释放任何一丝带有敌意或探究意味的“气息”,仅仅是将这个目标的观察优先级,在内心默默调高。
菲莉雅依旧沉浸在她的数学世界里。然而,一种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对潜在威胁的直觉,如同水面下的暗流,开始扰动她纯粹理性的思维深海。
不是明确的视线,不是具体的声响。是一种…场的细微扰动。仿佛有一个与她同频的、同样冷静的存在,正在这个空间里,与她进行着无声的、平行的解析工作。
她猛地从演算中惊醒。
没有突兀的动作,她以一种看似随意放松的姿态,自然地转过身,目光仿佛漫无目的地扫过身后的人群。
她的目光掠过了一个戴着眼镜、深色头发的陌生男子。他正微微仰头,看着墙上一幅介绍达·芬奇生平的展板,表情与其他游客无异。
但在那一瞬间,菲莉雅的心脏微微缩紧。
陌生面孔。
体型/姿态分析:身高约185cm,肩部与脊柱姿态…与昨日街头三人组中位于侧翼的个体,相似度71%。肌肉分布模式推测…具备高强度训练特征。
威胁等级评估:高。直觉警报。
矛盾点:面部特征识别失败。数据库无匹配。
她看到了他的正脸,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低声警告:危险。一种熟悉的、冰冷的、属于同类猎食者的危险感,包裹在那层平凡的皮囊之下。
西蒙在她转身的瞬间,已自然地将头偏向另一边,完美地避开了直接的目光接触。他通过骨传导通讯器,以极低的声音,嘴唇几乎不动地汇报:
“目标已转身,可能具备高敏直觉。已完成面部特征二次采集。无法确认身份,但行为模式高度可疑。”
拉海尔的声音平稳传来:“记录。保持距离,任务优先。我们三天后离开。”
菲莉雅拉上兜帽,不再犹豫,转身汇入人流,向展厅外走去。她的步伐频率稳定,没有丝毫慌乱,但每一个步距都经过精确计算,以最优效率脱离这个突然变得充满不确定性的场。
西蒙没有跟上去。他的任务不是跟踪一个可疑目标,而是评估达·芬奇的手稿。他仅仅是在菲莉雅消失于门口时,用眼角的余光确认了她的离去方向,便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投回展柜中的古老纸张上。
对她而言,这是一个需要记录和规避的高风险变量。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需要归档的待观察项。
两条源于不同星海的轨迹,在人类文明的交汇点上,完成了第二次无声的擦碰。没有火花,只有冰冷的、深藏于海面下的暗涌在悄然积蓄。
菲莉雅走出博物馆主体建筑,踏入松果庭院。南欧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她却感到一丝寒意。那个男人的眼神,伪装得再好,其深处的东西无法完全掩盖。
而就在她准备快速离开时,口袋里的特制手机,再次传来了那独特的、极其微弱的振动——遗物探测信号。
她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抬头。
视线尽头,是米开朗基罗设计的圣彼得大教堂巨型穹顶,在湛蓝的天幕下,散发着近乎神迹的威严与光辉。
菲莉雅站在原地,陷入了一瞬间的静默。庞大的数据在脑中冲撞、权衡。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走向出口,而是转身,再次汇入了通往那座宏伟教堂的、川流不息的人潮。
追踪者的阴影与古老秘密的引力,共同将她推向风暴即将生成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