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T某学生食堂的喧嚣,对菲莉雅而言是一场精密仪器误入金属加工厂的灾难。她坐在角落,用兜帽和垂落的金发构筑脆弱的物理防线,味同嚼蜡地吃着沙拉,大脑却在疯狂运算着无关数据以保持镇定——人流速度均值1.2米/秒,餐盘碰撞频率约每分钟17次,吊灯因结构传导产生0.3度角的微小摆动……
邻桌数学系学生的激烈争论,是这片混沌中唯一有结构的信息流。他们在为一个非线性偏微分方程的边界条件吵得面红耳赤。
“如果采用传统的松弛法,迭代根本收敛不了!”
“但特征值展开在这里明显有缺陷,边界层的奇点你如何处理?”
当一个关键的错误假设被提出时,一直沉默的菲莉雅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她没有抬头,目光仍盯着餐盘里西兰花的分形结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奇异地穿透了噪音:“第三项,边界层假设错误。奇点扰动,引入参数ε,解渐近展开式为首项Log(ε)...”
邻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聚焦在这个被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女孩身上。那个提出错误假设的学生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嗫嚅着,在脑中飞快验证后,变成了惊愕。
一个气质沉静、之前一直沉默旁观的印度男生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他身体前倾,语气带着发现宝藏的激动:“非常精妙的思路!你完全绕开了特征值展开的陷阱,用扰动理论直接处理奇异点… 我是罗摩·婆什伽罗,火箭社团社长,你是新生吗?我们有个研讨小组……”
薇奥蕾塔立刻起身,像护雏的母鸟般挡在菲莉雅身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坚定:“抱歉,我妹妹不太舒服,我们需要立刻离开。”她不由分说地拉起几乎要石化的菲莉雅,在罗摩若有所思的目光和其他人惊诧的低语中,迅速消失在食堂门口。
“你不该开口的。”回到房间,薇奥蕾塔一边检查反监听装置,一边轻声说,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担忧。
菲莉雅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哈佛大桥,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划着刚才的方程。“错误…太明显。”她低声说,仿佛在为自己辩解,“逻辑上的噪音,需要消除。”
薇奥蕾塔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我明白。但这样会让我们变得显眼。”
“根据观测,罗摩的瞳孔在听到解答后放大,面部发红,是认知被满足和高度兴趣的表现。”菲莉雅陈述着她的观察,“他是一个…高价值信号。”
薇奥蕾塔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你说得对。这或许就是元老会派我们来的目的。不过,下次发现这样的信号,我们先记下来,好吗?用更…隐蔽的方式。”
菲莉雅沉默了片刻,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对任务本身,而不仅仅是复仇的附属品,表现出默认的顺从。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薇奥蕾塔以“熟悉环境”为由,带着菲莉雅来到数学系大楼。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的学生走过。公告栏上贴满了各类研讨会、学术报告的海报。
菲莉雅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停留在那张“火箭社纳新”的海报上,停留了整整三秒。
就在这时,旁边两个研究生的对话片段飘了过来。
“……莉娜·佩特洛娃那个项目,听说她又用了那种直觉式的证明,评审教授都懵了。”
“怪物般的直觉… 但结果偏偏是对的,你说气不气人?”
“莉娜·佩特洛娃…”菲莉雅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怪物般的直觉”这个描述,指向了一种无法用常规逻辑完全诠释的、更接近本质的洞察力模式。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强的天赋信号。她记住了这个名字,以及海报上标注的小组活动时间地点。
周末的公共客厅,成了7B套间的小型社交中心。马克和本在玩一款新的主机游戏,奇拉依旧在角落敲代码,索菲和艾莉森在讨论一本小说,李墨舟则在餐桌旁埋头于一堆草稿纸。
薇奥蕾塔烤了意大利脆饼,浓郁的黄油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她热情地邀请大家品尝,巧妙地扮演着“友善表姐”的角色。
索菲拿起一块饼干,再次尝试与安静坐在沙发上的菲莉雅交流:“菲莉雅,这周在MIT还适应吗?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课?”
菲莉雅的身体瞬间绷紧,手里的书(一本关于量子场论的专著)被捏得发皱。她低着头,声音生硬地基于纯粹逻辑回答:“课程信息已录入。适应性评估… 进行中。有趣是主观情感判定,无法量化。”
场面一度尴尬。马克试图缓解气氛:“嘿,别紧张…”
“我不是孩子,”菲莉雅猛地抬头,蓝眼睛里闪烁着被侵犯领地般的警惕,“我的生理年龄是十五岁,认知水平远超此数值。请使用准确称谓。”
本赶紧拉了拉马克。艾莉森合上书,若有所思地看着菲莉雅。李墨舟从草稿纸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在菲莉雅和她放在手边那本高深专著之间徘徊了一下,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低下头去。
薇奥蕾塔立刻上前,将一杯果汁塞到菲莉雅手里,同时对索菲和其他人露出歉然的微笑:“谢谢你的关心,索菲。医生说过,菲莉雅需要时间,我们慢慢来,好吗?”她温柔却坚定地再次在菲莉雅和世界之间,筑起了一道缓冲墙。
深空,柯伊伯带外侧。
巨大的舰船——悲恸王座号,静静地悬浮在星际尘埃之中。
在舰桥那由不明材质铸造、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王座上,芬里尔元帅正听取着狂徒小队队长的汇报。芬里尔的身形笼罩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这么说,那几只小老鼠还活着,而且…战况变得更有趣了?”芬里尔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仿佛两块巨石在摩擦。
“是,元帅。但这次是因为遇到了…”
芬里尔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汇报。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观测窗前,望着外面无尽的黑暗,以及远方那个微亮的太阳系内围。
“劣等种族的虫子总是喜欢玩弄这些小花招。他们以为找到几个稍微特别点的蝼蚁,就能改变文明的命运?”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毁灭的意味,“是时候让他们明白,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所谓的‘希望’是多么可笑。”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决断。
“既然他们如此珍视这些种子,如此依赖他们那套知识传承的脆弱体系…那么,就从这个体系开始碾碎。”他的命令如同寒冰,“目标,太阳系内围,第三行星。优先打击其…高等教育节点。让播种者准备,是时候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筛选了。我要让他们的未来,在萌芽阶段就彻底枯萎。”
一周后,波士顿公共花园。薇奥蕾塔和菲莉雅坐在长椅上,享受着难得的冬日暖阳。一个熟悉的身影——鹭之宫时雨,像普通游客般从旁经过,一份折叠的校园报纸“不小心”从她手中滑落,正好掉在薇奥蕾塔脚边。
“你的报纸。”薇奥蕾塔捡起它,自然地塞进自己的手提袋。
回到安全的宿舍房间后,薇奥蕾塔展开报纸,在分类广告版的夹缝中,看到了时雨用极细笔迹留下的、经过编码的信息。她快速解码,内容让她眼神一凝:
“确认信号,罗摩正被不明组织背景调查。非我方人员,手段专业,动机待查。已加强监控。”
夜深人静。
菲莉雅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和铺满桌面的草稿纸。上面不再是单一的数学公式,而是复杂交错的图示。
左侧,是“朗兰兹纲领”的数学结构草图,试图连接数论与几何。
右侧,是她基于有限信息构建的“种子”天赋模型谱系:从罗摩的“严密逻辑”,到莉娜·佩特洛娃的“超常直觉”…
中间,她用问号连接着一个新的变量——“不明调查组织”。
最后,她在纸的角落,用红色的笔,重重地写下“最高警戒”四字。虽然不知道具体威胁是什么,但薇奥蕾塔的凝重和总部传来的警报,在她的计算模型中,都指向了概率极高的巨大风险。月光下,她的侧脸依旧冰冷,但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除了复仇的火焰,更多了一丝对迫近风暴的本能警惕。
薇奥蕾塔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知道菲莉雅正用她唯一熟悉的方式,试图去理解这个充满“噪音”的世界,以及其中隐藏的、越来越近的危险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