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并非由典狱长亲自宣布,而是由那位管理局的官员再次通过视频连线,在典狱长的办公室里告知李强的。这一次,房间里多了一位陌生的心理学家和狱医,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李强,”官员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基于你持续的表现,以及……你身体的特殊状况,管理局经过多次评估,提供了一个新的方案。”
李强沉默地站着,心脏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他经历过太多次“方案”,每一次都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官员继续道:“考虑到你目前外貌与身体第二性征之间仍存在相当的……不协调性,这种不协调被认为可能对你的长期心理稳定和最终回归社会造成潜在障碍。”
心理学家接口了,语气温和却带着专业的疏离:“李强,我们注意到,尽管接受了激素治疗,你的面部骨骼结构、眉弓、下颌线等依然保留着明显的男性特征。这与你现在的身体……以及你所处的环境,确实存在显著矛盾,这可能加剧你的身份认知困扰。”
李强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们说得没错,他每天刮拭光滑的下巴时,都能看到下面属于男性的硬朗轮廓。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这难道不是他们造成的吗?
然后,官员说出了那个核心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提议:
“因此,我们提议,在进行充分心理评估和医疗准备的前提下,为你实施面部女性化手术(FFS)。这将包括调整下颌角、颧骨、眉弓、喉结缩小等一系列程序。”
李强的呼吸骤然停止。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视频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又看向旁边表情严肃的典狱长和狱医。
“这……是什么?”他声音嘶哑,“新的……惩罚?”
“不,”官员立刻否定,但他的语气听起来毫无说服力,“这是一种‘人道主义矫正’,旨在减少你的身心不一致性,帮助你更好地……适应。”
这时,典狱长补充了最关键、也最残酷的部分:
“并且,如果同意接受这项‘矫正手术’,管理局将考虑将其视为你深刻悔过、积极追求改造的重大表现,你的刑期……将有可能获得显著缩减。”
她稍作停顿,又似是随口一提地补充道,“或许能缩减至一年左右。毕竟,时间不等人,早日回归社会对你也是一种解脱。”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强感觉脚下的地板在旋转。面部女性化手术?不是为了任何医疗必要,不是为了健康,只是为了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女人?为了消除他们眼中那该死的“不协调”?
然后,用减刑来诱惑他?一年……这个短暂得近乎虚幻的期限,与他漫长的刑期相比,像黑暗中突然射出的一束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这比当初的强制手术更让他感到恐怖,那一次是赤裸裸的惩罚,是外部强加的暴力。而这一次,是裹着“人道主义”和“减刑”糖衣的毒药,是邀请他主动献上自己的脸,去完成那场他们开始的、未竟的“改造”!
他们不仅要他的身体,现在还要他的脸。他最后一点属于“李强”的原始外貌特征。
“不。”这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本能的、极致的抗拒。
官员似乎预料到他的反应:
“不必立刻回答。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你可以充分了解手术内容,咨询心理医生,权衡利弊。想想缩短的刑期,想想……以后出去的生活。”他的语气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有时候,外界的变化比我们想象的要快,早点出去,或许还能见到想见的人。”
利?弊?
李强只想冷笑,这根本是一场灵魂的交易!
但那句“时间不等人”和“见到想见的人”却像细针,在他混乱的思绪里扎了一下,让他莫名想起上次父母探视时,父亲那异常憔悴沉默的脸和母亲红肿的、似乎隐藏着更深悲戚的眼睛。当时他只顾着自己的屈辱和愤怒,未曾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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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带回牢房,魂不守舍。小梅立刻察觉到他不对劲,比上次去男子监狱回来时更甚。
“怎么了?他们又说什么了?”小梅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线轴,凑近两步,目光在他脸上急切地搜寻。
李强看着她,嘴唇颤抖,几乎无法复述那个荒谬的提议。当他断断续续地说出来时,小梅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缩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别开了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囚服的衣角。
“他们疯了?!”她转回头,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愤怒,“他们把你变成这样还不够?还要动你的脸?!就为了让你看起来更像个娘们?然后给你减刑?这算什么?!” 她的语气激烈,眼神却有一瞬间的飘忽,彷佛想像到了什么。
但夜深人静时,那“减刑”两个字,尤其是“一年”和官员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却像恶魔的低语,开始在李强脑海中回荡。
减刑,一年,提前离开这个鬼地方,呼吸高墙外的空气。或许……还能见到父母?父亲上次的样子……?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他感到恐惧。他再次站到那面小镜子前,极其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脸。浓眉,略高的发际线,突出的眉骨,方正的下颌,明显的喉结……这确实是张男人的脸。半长的头发不伦不类地垂在耳侧, 镶嵌在现在这具柔软、隆胸、无毛的身体上,是如此的扎眼和“错误”。
如果接受了手术,这张脸会变得柔和、平滑、符合社会的某种期待,他走在街上,或许不会再引来那么多惊诧和探究的目光,在监狱里,那最后一点视觉上的“不协调”也将被抹去。
代价是,李强将彻底消失,世界上将存在一个拥有女性面容和改造过的身体,但法律上仍叫李强的陌生人。
他用手指狠狠擦过镜面,仿佛想擦掉那个令人恐惧的未来图景。
“减刑……一年……”他在黑暗中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挣扎。
小梅在对面床铺翻了个身,面向他这边。黑暗中,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不像平时那样直接:
“强哥……”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别答应,脸是自己的,出去了,还能想办法。要是脸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她没有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反复捻着薄被的边缘。
“他们……他们肯定没安好心。”这句话她说得很快,几乎像是一句无力的反驳。
李强没有回答。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挣扎,一边是近乎即刻的自由和“正常”外表的诱惑,一边是交出最后一点自我认同的恐惧。而某种模糊不清的、关于父亲的隐约担忧,像背景音一样加剧着这份焦灼。
监狱提出的不再是一场惩罚,而是一个浮士德式的交易:用他最后的脸,换取未来的时间和一个归家的可能性。
他该怎么办?